ADVERTISEMENT
返回
  • 浏览过的版块

12345
ADVERTISEMENT
Huaren
等级等待验证会员
威望--
贴子104
魅力152
注册时间2010-03-04

杨子昂

只看楼主

[原创]杨子昂18岁青春小说《野草疯长》(长篇连载)

4630

46

2010-03-11 16:40:00


(简易封面照片源自作者2001年9月)


 


▓内容简介


    《野草疯长》写于2001年,作者杨银波(笔名杨子昂)时年18岁。其所指,在于一个颇特立独行的叛逆少年,之于青春的残酷体验,之于窒息教育的另类抉择。这部小说以“王九哥”的第一人称为叙述,其灰色轨迹颇令人思索,令人扼腕,也令人惊诧。虽九年已去,仍割舍不下在浮躁、稚嫩文字背后的激情表达,今不愿改动,原文再现。小说有控诉,有偏激,却真情实感地表达着源于社会底层的苦涩与果决。这并非公民主义的小说,却孕育着公民的可能。

Huaren
等级等待验证会员
威望--
贴子104
魅力152
注册时间2010-03-04

杨子昂

只看楼主

2010-03-11 16:44:00

▓第一章 上


引子


我是个由着自己性格来的人,我行我素,自由不羁,放浪形骸。
所以,脾气冲出来的时候,都会有人把我看成一头莽撞蛮横的剧烈猛兽。
后天感染的凶猛目光和一贯残酷的扪心自问使很少人跟我深刻地谈过几句发自肺腑的话,以至于我成了一个郁郁闷闷、内心极深的家伙。这在我看来几乎成了我的生活状态。
脸上的几道略显暗色的刀疤在众人眼里因为世俗态度的原因,使他们并不怀疑我的少年老成和心机满腹,这让他们不得不产生必定的尊重或钦佩,也容易让他们偶尔嫉妒或恐慌。
于是我在以加速度远离他们的同时自己却变得越来越孤独,越来越不知生活为何物,对生活的理解进入了另一种自创的信仰。
那信仰因为在被政治愚化的这个年代里显得太过边缘太过彻底,太过回归真实与太过坚持独立,太过尊崇那些传说中的理想与英雄,我生活着的这个世界在我暗藏锋锐的性格里竟然成了我的对立面,我感觉到我看到的许多现象和许多人竟然成了我的反面教材。
这种感觉不断淤积,这种情绪不断膨胀,这种思想不断碰撞,如此反反复复,如此循循环环,我越发了解所谓“残酷青春”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并非骇俗之言。
噩梦如期而至,渐渐地,我开始越来越厌倦这一片又一片昏天黑地,越来越希望自己还有那令人怀念的斗志未尽,越来越希望自己能凭借生平所学给予这个环境一点点独立人的凶猛反击,我甚至想要勇敢地超越自己,并试图以一种直掘自己身躯和自放自己骨髓的壮烈姿态让自己拔地而起。
等于说,我活得有点腻但又想在临死前觉得自己曾经悲壮。
    
1

我出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村里,周围尽是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的那种。
但我从来没在那儿扑过一回蝴蝶或是放过一回风筝,因为我刚生下来第三天就过着城市人的生活。
我原本排行老九,一生下来就被我的母亲放在鸡窝里。那是我坠入这个地球以来最先被安置的地方。
母亲那会儿已有五十一岁之多。父亲是个愿意把房子都输出去的大赌棍,咱们全家一二十号人里除了大哥,其他的都是扛着锄头顶着太阳晒屁股的农民。
母亲生我那晚,父亲跑到村长那儿喝酒去了。人家问他:“王老七,你屋头生娃儿了!还不回去看?”他一听这话,抓了一把花生放在兜里,老脸一笑,好不得意:“第九个了!嘿嘿!”
他跑回来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小鸡娃跳到我身上,还啄我肚脐眼儿。母亲变形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来,发出的笑声活像一只刚下过蛋“咯咯咯”的老母鸡。
父亲回来甩了几粒花生米给二哥和四哥,瞧着鸡窝旁几个姐姐都围着,劈头就喝:“有什么好看的!吸不了气死了咋办?”几个姐姐索性就散开了。
父亲看着我先是一愣,回头对母亲傻笑:“我儿子?我儿子?!”
我的屁股上带了一个桃印,红得像血,父亲瞧着可爱把我连布一并抱起,布在最下层,屁股和身子之间隔的都是暖和的棉花,白白的、软软的,舒服。
父亲看着我笑,眼睛不觉瞧到鸡窝里,看着那个鸡娃,就说:“这是干嘛?人跟鸡这畜生合一块儿,成何体统!”
母亲挠了一下头发,低声下气地说:“我看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太闹,偏偏放个小鸡娃娃在他身上就没声了……”
“乱弹琴!人是人,畜生是畜生,一生下来就不分高低贵贱,将来一辈子当畜生!”然后抓起那只鸡娃,恶狠狠地扔出门外,“去你妈的蛋!”
那小生命死得很惨,头部直撞石头墙壁“啪”的一下,墙上印出一道鲜红的血,顺流而下。
母亲显然老了,下垂的乳房已经没有能力为我供奶,正好那时候四嫂也在坐月子,我吞的就是她的奶。母亲看到这情形就责怪自己没当好母亲。
其实我生来第一次被打就为着我吞的不是母亲的奶。
我咬着四嫂的乳头,出了力气地大吮,像抽血似地顽固吸食那像暗红玫瑰的母地,她急了起来,甩过来猛地一个响亮巴掌,毫不留情,还恶毒地吼我一句:“啥子X娃儿嘛!狗娘养的!”
母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好什么也不说。


2


我将要被送到城里大哥那儿,这是父亲和母亲商量的主意。父亲心里有些舍不得,母亲就更不用说了,鼻涕眼泪都来,还弄湿衣服好大一片。
父亲拿出家里仅有的几块钱,上了车,车子轰隆轰隆进了城里。
刚下车,酒瘾发了,父亲要了二两酒一碗豆花,喝得二麻二麻之后,刚要付钱,一摸腰包,钱突然没了--那会儿车上摸包的特别横行霸道--父亲的裤子被割了一条缝,连放在内裤里的几块钱都被弄没了。
店老板要钱,父亲说钱没了,被偷了,还歪着脸骂那些混账东西:“拿钱也不长点眼睛,欺负咱这号老实巴焦的乡下人!”
店老板不管,要他拿钱走人,父亲说:“真没钱,钱被混蛋偷了,不信你看!”
“谁知道呢?”
“哎哎,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莫非一碗豆花钱都……”
父亲特别看不惯别人看不起他:“欺我王老七的穷还是咋的?”拳头往桌子上大力一拍,一个豆花碗掉在地下,砸成四五块瓷,轮角分明,在强烈的日光下闪闪发亮,那里面的豆花水还有一口没喝干净,也倾到了地上。
这下把店老板吓坏了,后面马上跟来几个人,都是些壮汉子,瞧着我父亲不顺眼:“呵呵!老毛头子来这儿耍‘狠’了哈!没钱?没钱拿衣裳抵!”父亲想了一会儿,瞧着周围都是城里人,一个个七嘴八舌就没一个人出来好心付几毛钱--其实也就那几毛钱而已啊--最后父亲还真把衣服脱了,走得灰溜溜的。
“儿子,记住啊,人就是他妈的这么一种动物,只认钱,不长心子!”父亲大概是觉悟到我还没聪明到能听懂他的一番痛苦感情的程度,遂摇头几甩甩。
路上车来车往,高楼大厦的下面哪儿都是人声嘈杂。
走着走着,父亲猛地停了脚,糟了!一辆大卡车把一个骑单车的一下撞出四五米远,司机来不及刹车,轮子冲过去把那人的身体从中间压住,托出十二三米远。
那个走路太过粗心大意不看横来窜去的车子的人显然已经体无全尸了,由他劲射出的鲜血就像喷水机一样在路上涂满一地,血迹飞得路人心惊胆颤,眼睛无法动荡。
站在那个挺了两三秒钟就“哇”地吐血倒下的死人旁边,父亲裤子上溅下一滩血,那血湿润、浓重而腥粘,一滴一滴像是打点滴的葡萄糖浆直往下坠。
我“哇”地大哭,这声音属于突然袭击,父亲又被吓一跳,飞快地背着我往大哥那儿跑。
走到凌晨一点钟的时候,大哥的地方到了。水泥糊墙,周围两三个商店,后面是长着一大片花和梧桐树的大山,前面就是那条被无数文人和地理学家描绘过的嘉陵江,水流得很急,上面还冒着白气。
周围的人家都睡了,不远处的公共厕所里还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那个时候唯有这个公共厕所能让我感受到城市与农村的不同,因为农村根本没有这玩意儿。
父亲没开门,在门外大喝一声:“顺儿,开门!”
开门的是个女的,就是我大嫂,皮肤白净,单眼皮,矮个子,但人漂亮,之所以说她漂亮是因为她年轻而且我跟她接触时间不长。那个时候一眼看上去她才只是个二十岁的姑娘。
我真怀念那时候的她--被岁月蹉跎和被自己折磨后的今天,她已经让我的大哥和令她自己很不满意。我说她是“被自己折磨”的确没冤枉她,因为她的毛病就是太过敏感,太过敏感最容易导致的毛病就是一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大加想象、努力夸张、越想越邪,最后血口喷人、一网打尽、醍醐灌顶、寸草不声。
前几年大嫂老跟大哥闹离婚,而大哥对此的态度常常装聋作哑、一敷再敷、一衍再衍,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跟没知识的人闹情绪,不值得。”
其实大哥说这话是无奈的解释,他怕的是一跟大嫂离婚,大嫂会无力养活自己,而大嫂那姓高的亲爹和亲娘也会气得当场暴毙。我就对大哥说:“你的意思是说大嫂不知足--深在福中不知福了?”
大哥很骄傲地点点头。
  
3
    
那天晚上大嫂把我和父亲领进屋,屋里是一块光洁的大镜子,墙上几张俗气的发型画,那些发型的原则都是把盖在头上的头发的边缘弄得整整齐齐,而把头发的前面或中间弄得异军突起。
这是大嫂好不容易开的理发店,那年头干这行生意挺景气,因为竞争小,有的跑七八里路来洗头也是常有的事。当然这其中的原因也不排除有见识一下大嫂姿色的可能。
“顺儿呢?”发现大哥不在里屋,父亲问。
“去朋友那儿打牌了。”
“这小子也赌!”
“是呀,劝他不信。劝多了,还跟你发脾气。”谈话间大嫂一直注意我,表情露出几分猜疑,她心里一定明白什么,但面子上带了一句:“这孩子……”
父亲性急,他不愿意把话说得弯来倒去的,几下就把目的说了:“舒音啊,你知道,咱们王家也就那个样儿了--穷,这是他妈生的,说起来是你的九兄弟,才三天的娃儿,他四嫂你又不是不晓得,脾气大,不给他奶喝。我们乡底下生活条件差,所以,我跟你妈商量了一下,想弄到你这儿来养着。你看这事成不?”
父亲点上一支烟。
“养多久?”大嫂立即反应,本能的推却。
这句话让父亲很不好说话,将烟深吸几口,父亲只好厚着脸皮说:“舒音,我这么跟你说吧,你是我的大儿媳妇,我们家里实在没办法,这日子确实--我说的可是实话啊--那个难呐!再说,这是他九兄弟,两兄弟在一块儿以后好做事。”
大嫂不好拒绝,只能勉强答应,但好像又有所坚持,迟疑不决。
换了我,我也难办,想象一下,那会的大嫂才二十刚出头,大哥也就二十四五岁,两人刚结婚两三年,按理说这该是二人的绝对世界了,这一下突然来了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通过以后的事实还证明有许多主见和许多脾气以及由这主见和脾气带来的许多意想不到的突发事情,这已经不仅仅破坏了他们本来平静的生活,更使这个家庭像三元一次方程跟二元一次方程一样,多了一元总要复杂艰难一些。
我背在父亲背上,没出声,眼睛一直望着大嫂,大嫂犹豫了。
她说:“爸,这孩子才生下来三天就断奶,以后喝谁的?”
“这个啊,反正都是农村生的,有啥喝啥,米汤和白糖也行,只要死不了。”父亲听出大嫂有要我的意思,说起话来就轻松多了。
“万一死了怎么办?”大嫂心里知道这话不该说得这么不吉利,可她还是照样说了,把话先说明了,以后做什么都好办。
“这就看这小子的造化了。要是呆在农村,饿死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这命就该是他个人的命。命好,就是城里的人;命不好,就是地下的人。死不死的我不在乎,反正跟着谁谁就是他的窝。”
大嫂一直看着我,眉头锁得紧,她叫父亲把我解下来让她抱抱,一过去我“哇啦啦”就哭了,她一个要她小命的哆嗦差点把我摔下来落到地上。
望着父亲,大嫂说:“这孩子脾气这么怪,以后怎么养啊?”
父亲看着这下儿子给了别人,心里踏实许多,甩出一句话:“哎,凑和吧,日子都是慢慢熬出来的。”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对大嫂说,“有件事必须得让你们来办,这孩子生下来还没名,他以后得靠你们,就给他取个名吧,还是姓王。”
“我把王顺叫来再说。”
    
4


大嫂跑到外头去了,不多一会儿,大哥回来。
那时的大哥说是二十四五,其实样儿长得就跟一高中生差不多。这个让我想起关于年龄的事儿。
现在我交际圈里很多朋友为了表示自己多么成熟,常常爱点上一只烟,然后做出一种深不可测的姿态,眼睛里射出饱经风霜的光,喜欢语气深沉地问我:“你猜我有多大?”
一般我都会把问这问题的人说得比他实际年龄小,比如他二十四五岁,我就会说:“也就只不过十七八岁。”
他一听这个,肯定纳闷,把真话说出来:“什么?!我他妈都有媳妇了!”
当然那会儿的大哥还没这虚荣心。
那晚大哥见了父亲很高兴,见了我更高兴:“哈哈!九兄弟!舒音舒音,你瞧他这样儿,长得不错啊!”大哥指着我的眼,冲嫂子嘻皮笑脸地说,“是不是特像我春风得意那会儿?”
“臭美!”大嫂笑着说。
父亲见大哥没二话,心里更是踏实,就说:“那,顺儿,你给你九兄弟取个名吧。姓王。”
“你们家不是依字儿改的吗?王顺是王华顺,他二弟是王华庆,四弟是……”
“王华义。”父亲回话。
“依我说这第九个还是王华什么的,要不,王华九,他是第九个嘛。”大嫂建议说。
“瞧你取的那叫什么名儿啊!这个我还真想好了,什么‘王华九’、‘王华什么什么’都挺俗气,干脆我来,叫‘王--九--哥’!听见没有?--王九哥!这名听起来霸气,将来必成大业!家里长辈就叫他‘小九’,怎么着?”
大哥说完,马上凑在我耳边“小九小九小九”地叫,声音在耳朵里沙沙啧啧轰轰隆隆。
父亲觉得不可思议:“‘王九哥’?这名好怪啊!王九哥,王九哥,好好好,怪就怪,不错!就这名!就要这个名!”
    
5


那一晚父亲可以说是一夜睡不着,抽了整整两包烟,还一次又一次地对大哥说:“顺儿,麻烦把小九抱过来,让我再瞧一瞧这个小王八蛋。”父亲岁数也的确大了,眼睛周围全是路子。
走的时候,父亲情不自禁地掉了老泪。

Huaren
等级等待验证会员
威望--
贴子104
魅力152
注册时间2010-03-04

杨子昂

只看楼主

2010-03-11 16:45:00

▓第一章 下


6


下面的事是大哥后来跟我讲的。
他说父亲原来当过兵,革命精神那套,绝不流泪,很坚强。
后来在村里认识了一位长着大眼睛留马尾辫的姑娘,很是喜欢又很是可怜她,晚上趁大伙都睡了的时候,父亲从部队里跑出来,嘻嘻虎虎跑了四五里路,膝盖撞在青石板上,摔破了,冒着大雨,狠狠敲那姑娘的门,那姑娘看了一眼惊呆了。父亲就冲过去把蜡烛打翻在地,压着那姑娘,推到床上,说要她做他的媳妇。
事情的结果是那姑娘果然做了他的媳妇,也做了咱的妈,他也因此再没当上他梦寐以求最终只过了三年部队生活的兵。
当兵的时候养成了习惯,不怎么叫苦,所以父亲留在母亲那儿累死累活毫无怨言,他忙活这一辈子就为着顶住那个随时可能让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就一命呜呼的摇摇欲坠的家。
听大哥说,没跟父亲之前母亲身边只有一个瞎了眼睛的老娘,父亲看着心里不痛快,十八九岁的女孩撑个家多不容易,而且大哥坦言母亲年轻的时候的确很漂亮,所以他宁愿军服一脱一辈子不当兵跟那女孩躺一块儿--成家了。
父亲后来遇着很多事都一个人扛着,脾气大但心眼好,话说回来,要不是这脾气,文革那会儿早被人害了。
文革之前他当过干部,当了才三天就觉得在一个小地盘上混个芝麻官特没劲,又得罪人又没几分钱。闹地主那会儿自己闲不住,在村上还当了武装部长,一天到晚横眉竖眼的那个样子,好多人都特怕他。
后来又回来歇着,按他的话是--“那些小麻雀不够味道!”
回来挑了三个月的泥巴,把泥巴一个劲儿地敷在家周围那全是石头的大坝子上,三个月后一座光秃秃的坝子就成了泥山,然后他想方设法给自己造的泥山漫山遍野地插上芦苇,之后又是楠竹、磁竹、桉树、桃树、梨树、茶树、葡萄、桔橙,最后弄得一片又一片的绿,绿林子密不透风、冬暖夏凉,几十年后,竟然大树参天。
在文革的时候,父亲没怕,他拒绝当任何干部和任何走狗,面对众人的诬赖诽谤和骨子里的阴谋诡计,他就凭着他的嘴皮子和胆量硬是让整个村的人都把他当成了英雄,没人敢当面动他,只是背地里骂他搞资产阶级和极端个人主义什么的,父亲把这些看得目空一切,压根儿就不放在眼里。
父亲的确算得上是根“酷”人--当然那会儿还没这词儿。
但父亲确实是因为我,哭了。
  
7


他对大哥说:“顺儿啊,我这心里不大好受啊!我怎么也觉得我对不住这孩子。”
“你也知道,我这辈子,上头有六个兄弟姐妹,他们全都死了,老大老二老三是当兵给打死的,老四是偷人红苕被人拿镰刀砍死的,老五是挖煤炭被烂煤土砸死的,老六是信他妈的鬼迷信喝草灰水害死的,就我王老七还没死,还能在那儿吼几阵子。我以为我这辈子责任都尽了,你看,你、小二、小四都成家了,三儿嫁了,下边的小五也有人谈婆家了,小六、小七、小八都还能勉强活下来,可偏偏小九一下来,我就头疼了,我这当父亲没尽到责任--不像话!这老脸还真不知该搁哪儿!”
父亲说完这话,让大哥给他几块钱坐车回家去了,如同他脱了衣服抵豆花钱一样灰溜溜地离开了这个城市。
后来,一直到我满十岁的时候,父亲才第一次亲自坐车到城里,给我包来十个盐鸭蛋。他怕遇见我有愧于心。
父亲一个挥手,一丝尴尬的笑,一份自我安慰自我原寡的心理,就这样离开我整整十年。
回去的路上他揩眼泪就是好几回。想着也真不容易,那么大一个男人,蹲在长江边望着下山的太阳和成群的水鸭一脸踌躇地苦思冥想,拼命浇水洗脸,气是一声又一声地叹,最后眼睛胀肿得像个泪人似地回到家,三天三夜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干庄稼,整整两年不赌一回牌。
大哥常常意味深长地说:“老爸心里其实还有话,可他这牛脾气就是包在嘴里硬是不说,老爸的良心啊,是真的好!”
    
8
    
我知道,当我的脚踏在这个重量级城市的时候,周围的环境很可能会逼着我以一个城里人的套子做自己,农民的血脉就像今天人们的良心那样化为乌有。
可我性格里有太多叛逆的因子,这叛逆因为生来已久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我笑说如果我王九哥将来做的是一个演员,我可以把很多情绪冲动的台词像陈道明演康熙皇帝大骂众臣猛贪那样一气呵成,因为我会像面对着现实那样地身临其境、那样地快入角色。我估计除了搞摇滚,很可能还是一块当演员的料,当然,先得跟陈道明学学才行。
我很少跟人交往,相对而言,我长到哪个岁数,那个岁数的人就会觉得我比他们大四五岁。
我一直被称呼着九哥,这种被环境强压的被尊为老大的辈份钻进我骨髓里就成了我的性格。
当然后天里我的文化来源也助长了我许多属于模仿和创造的能力。现在我一见那种整天都沉迷于港台电影、电视、MTV的人,我就知道他的成长又退后了一大段时间。
比如港台音乐,就是我作好一个曲,交给他填词,然后再拿给你唱,这时候你就成了一个创作性近乎为0的喉咙机器。
我说这话不是光给大陆里几个比较争气而又受市场冷遇的演员、歌手说话,而是的确要让咱们80后的人醒一醒,希望他们多来点不是“饱含着漂亮肥皂泡和铜臭味”的真正文化。
翻开你们的语文教材,为什么没有梁实秋、蒙田、白先勇、海子、禾一禾、顾城、伊沙、韩东、塞林格、杜拉斯、李敖、王小波以及涉及摇滚的文章?相反,政治抒情散文和土改小说却大行其道。其中道理,你我心知肚明。
当国家并非出于每个人的立场也无法出于每个人的立场去设计你的文化来源的时候,80后,请自主抉择。
    
9
    
一两岁的时候,在大哥那儿我是个连怎么爬都不会的人,大嫂逢人就开我玩笑:“我怎么瞅这小子都跟一般人不一样,连爬都是抬着屁股爬,膝盖不着地!”大嫂在我出生后的第二年生了个女儿,取名叫嘉嘉。
看上去我跟这人像是兄妹,可她以后不得不叫我“九爸”,单凭这个,以后她对我的眼光一直都得是面对长者、敬如父辈的,也就是说,我不能或者根本没法跟她谈恋爱。她的那种视我为尊的眼光常常逼得我必须把自己辗转反侧的心里话死死憋着。
此等悲哀感想是在我还没见过几个女人同时我的这个侄女又长得非常鲜艳动人而且完美的时候想到的,到了后来她虽然长得比原来还鲜艳,可是她已经不动人,因为她并不完美或者说不可能完美,你要她给我完十分之一的美都不行,我能凭我的人生阅历看透她非常愚蠢和懦弱的地方,这个时候我能做的仅仅是作为一个哥们儿的谆谆教导和对她的无限宽容。
就是这样的具体的环境,就是这样的没人理解、没人跟我深交、没人给我回答成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没人让我痛痛快快地吐心里话的环境,使我闷着、闷着、一直闷着,就像朴树唱的那首《在希望的田野上》一样--“我们都是这样地匆忙长大,那些疑问从来没有人回答”。我发育、长大、再长大,青春期一天过一天,躲不开一切正常的生理现象,我已经有了喉结,发出镇定、持重而又磁性十足的男人声音,我的嘴巴爬出黑色的胡须,一脸的沧桑和冷峻填满了我的炼达与沉稳,我的阴毛在我下体的四周铺开,我经常梦想拥有一个成熟身材的女人与渴望给予她一个安全的感觉……
这时候,我长到了十七岁的结尾,一个即将跨入成人时代的特殊时刻。
    
10
    
我的路太自由化,没上幼儿园就去了小学。之所以不去五六岁的孩子聚在一块儿的地方是因为我对糖这些玩意儿不感兴趣。那时候我唯一的偶像是“大王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孙悟空,一个狂热追求精神无限自由只吃桃子香焦的齐天大圣。
在小学调皮捣蛋,绝不服输的性格依然顽强,浑浑噩噩混了完完整整六年。
就像一条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大的鱼一样,在迷惘的日常神色和叛而无效、逆而无聊的现实世界里我委屈地度过、穿越,小学而后初中,初中而后高中,混到刚说的那个长了吼结、胡须和阴毛的十七岁结尾。
在这个十七岁结尾,我是一个混日子耍刀子的人,我已经不是那个抬着屁股爬并被人看作是异体人物的小小人,我已经是王九哥--一个耍刀子简直耍出了名的王九哥。
也就是说,这时候我是个地痞流氓。
    
11
    
那时候我无心上学,对书本上的牛顿定律、排列组合以及用冷冰冰的分数鉴定一个人素质的做法没几分兴趣,主要原因就是我觉得那没多大实际意义并且相当浪费时间,空有看似繁花似锦的峥嵘局面,实际上内容空洞无物,那些所谓的老师教的所谓的知识实际上是常识的东西,这常识的东西的灌输差不多效劳于老师每个月的生活费,课堂上他们自以为是、口水飞溅的讲演只不过是喊在嘴里的东西而已,当然我后来明白这可以锻炼口才和增加威望感,也是一种非常正常的职业需求--谁越能把空洞无物的东西添油加醋说得让人觉得那里面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什么玩意儿都有,那么,他作为一位高级的老师已经不在话下了。
我天生的躁动使我跟同龄人之间发生了许多不必要的纠葛。在老师的眼里,我只是个看起来很沉稳的心机满腹之人,说话做事不鸣则已,一鸣就惊人,常常直抵要害,灵机一动,反戈一击,杀伤力比较准而且大;在同龄人眼里,我又太耍性格,性格得让他们害怕,近乎于暗藏在光明之中的隐形杀手。
在那之前我一直没谈什么恋爱,我对电影电视里故意设计的卿卿我我和缺乏智商的条件反射的伤感非常反感,但老实说,我仍在寻找感情,并力求这种苦苦寻找的感情并不因双方明白了现实而堕落为俗气与势利,等于说,知道人间愁苦冷暖又要不失浪漫。
有时候我甚至想要一个日本女孩。我没想过在中国能碰到。
从外象上看去,我好像是一天到晚都在跟社会上的人混,周旋颇多且权威尚在,可实际上,我很少跟那帮哥们儿娘们儿说话,只是坐在教室专心致志看《三国》和《聊斋》,我觉得这两本书在权术谋略的下手准度和文字的辛辣讽刺级别上真是出了奇地厉害,所以我曾买七八个版本,反复体验那种“腹有良谋”和“诡异多端”的乐趣,作为精神食粮填补头脑,算是为自己找个隔绝教学的避风港湾,免得自己被人指为“教育书呆,无一幸免”。
课自然是没听的,因为上课成了阶级对立,偶有的交流都显得太缺自由气氛和合作精神;作业也从未交过,因为它容易占据人的大量时间并僵制人的灵性;我也从未竞选过那些专门给老师当一本正经的走狗似的班委和科代表,因为一怕自己首先失职,二怕自己不知不觉养出奴性来。
出于对实用素质的需要,我的英语出奇地好,这归功于我对西方思考方式的佩服和好奇。再有一些爱好,比如对中国唐朝乐队、左小祖咒和台湾MC HotDog那类的摇滚比较喜欢,因为从那里面还能听到一些反映人情冷暖、是非黑白也能让人心驰神往的真实情绪。
我的乐趣差不多来源于更多的直刺中国本来真相的东西,从这些东西里面因为“英雄所见略同”而为自己的孤独作否定,告诉自己还有人与我同行--更确切地说,这种乐趣应该叫作宽慰--但是后来这种乐趣日见消逝,因为就算是一个把现实淋漓尽致、登峰造极地表达出来的奇才,如果他没有给人以光明大道的指向,那他只不过是一面镜子,建树上的匮乏注定让我对他失望,比如许多专门表现虚无和落寞的歌手、导演和作家。可是很多时候我会发现,原来我也属于这种人。
    
12
    
我的哥们儿里有个五大四粗的猛将叫龙野,这人是学校掷铅球的体尖,认识他的时候我很惭愧地输给了他,校运会上我差他二十公分之远,我对他非同一般的暴发力和得了冠军后的面无表情非常佩服,所以断定这是个可以做哥们儿的哥们儿。后来他以旋转式掷出铁饼近四十米远并打破市学生纪录的时候,我对他的态度已经上升为景仰。
那天他领了奖下来,我找了他,问:“哥们儿,得了奖之后有什么感觉?”
他没做任何思考,即口回答:“没感觉。”
“那可是本市二品颁的奖啊。”
“没准儿市长来了也没感觉。嗯,搞什么的?刚才看见一大帮女生在那儿为你大叫,叫得最凶的那个是你女朋友?长得一般啊。”
“爷们儿之间少提女的。兄弟姓王,王九哥。”
“道上的?”
“道上能混吗?”
“好个爽快人。我,龙野,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找我。”
“没问题。喝二两怎么着?好歹交个朋友。”

Huaren
等级等待验证会员
威望--
贴子104
魅力152
注册时间2010-03-04

杨子昂

只看楼主

2010-03-11 16:51:00

▓第二章 上


13


火锅馆。
除了两个男的,桌上还有一个女的,她就是这个长篇的主角之一--林林洁。我觉得她穿着一身黑色裙子的身体,很性感。这的确是第一反应。我不能那么伪善地说我看到了比身体更重要的什么部分。
因为发育早熟的原因,她跟一般女孩间有种花跟绿叶的关系。桌子很小,我们靠得很近。
她长得确实很有形状,曲线毕至,头发黑亮,明眸浩齿,该大则大,该小则小,有骨有肉,且搭配得恰到好处,不怎么过度骨感,让你觉得她比较柔软,有温暖感,也不怎么多肉,让你不至于觉得她就是你儿时的母亲。我想任何男人见了她都不会没有非份之想,甚至流出口涎也并非什么好夸张的事。我就是这种男人。
她的皮肤后来据说是每天泡两个钟头的澡才呵护出来的,我有一弹即破的担心。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大家都熟知的人来勉强比拟一下她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日本深田宫子,这位82年11月产于东京性格悠然率直的天蝎座女孩估计是变了个法术飞到中国来了,我不禁觉得我真他妈的来运了!
林林洁曾经给过我一张照片,那张照片上她扭过脸,穿着暗红色的光膀T-shirt和一条桔红色短裙,一眼的温柔和挑逗还很自然地带点羞涩的味道,明亮聪慧,又偶带叛逆,她坐在阳台上,背后的阳光洒在她的黑发上从而散射出亮丽的光辉,她的美属于第一眼就能把你征服了的那一特类,以至于在以后的日子里,在任何一个极品女孩面前,我会潜意识里让林林洁不需要任何条件和理由地胜过于她。深田除外。
我一直不要脸地看她,完全出于对她几乎致男人于死地的诱惑魅力的彻底欣赏,时间过久,人仿佛深醉花丛、饱餐秀色。
尽管实际上,她是龙野的女朋友。你明白,这是三角恋,一个俗事,然而一个这种俗事第一次降落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竟有点想打退堂鼓。
她显得十分文静,穿着炭黑色的短裙,在大腿摆动的时候,就会更加自然而然地吸引我,甚至照我当时那种特别自视颇高的心态来说,这可以误以为“勾引”,我知道,那是白嫩的皮肤和流动的布料以及我潜在的占有欲望在起作用。
现在想起来,当时我的心理状态已经超越了“恬不知耻”。
她见了我,笑笑,主动问我:“喂,怎么称呼?”
龙野抢了先:“快叫九哥。”
“九哥?好特别的名字!够威风的。”
我很平静地说:“生下来就叫这个,王九哥。听起来像是王八蛋它兄弟。”
“呵呵。搞摇滚的?”
“弄过乐队,被校方取消,只得自个儿练,没钱了就去唱几把,也没想将来就弄这个。不过哪一天真逼上这道儿就想拼一把。”
龙野插了话:“上回体育馆来过几个乐队,听说打架了,弄出几条人命,搞摇滚是不是都这样啊?”
“那些是混蛋,渣子,摇滚就是这些个内奸弄臭名声的,垃圾摇滚流氓摇滚都是扯淡,那些自以为特牛逼的,不用每天起早贪黑地去上班,偶尔有个演出赚个仨瓜俩枣的,高兴了就排练一下,支起几个破音箱,找几个小傻妞陪着,你看我的生活多惬意!操!不高兴了就买几瓶二锅头,天天喝个小红脸儿,反正别的乐队和我们都差不多,我们不吸毒算有出息的了,你说这都他妈成什么了?王八蛋!”
“你是主唱?叫什么乐队来着?”林林洁问。
“斗志乐队。现在也没成什么气候,主要是不怎么砸东西。你到酒吧里面去看,我们算是收敛得多的了,那些个爷们儿比有钱吧,歌唱得还不如狗叫,拿个RAP给他,一二三四都念不出人话来,这些个混蛋从不关心政治历史,也不关心老百姓的油盐酱醋,对于现在的新生事物更是一问三不知,唯一能让他们提神的可能就是西门大官人了,怎么能同时有那么多老婆?太有成就感了。他们最关心的是XX又离开XXX乐队啦,XX乐队又重新成立啦,XX的妞跟了XXX啦,XX不玩啦,XX死啦。生活空间狭小,想象力严重萎缩,反正就他那些屁事儿。”
龙野想起一个人:“我虽然五音不全,也不懂什么摇滚朋克之类的,但以前我去过北京的地下酒吧,那边有个哥们儿挺穷的,特爱摇滚,自己买个吉它,一天练它十来个钟头,大热天儿的还那样不要命地练,后来当音乐人了,不是很有名,但够刻苦,我觉得这鬼崽子有发展。”
“反正搞摇滚吧,别以为能弄几个声儿会摔把吉它弄出个文身啊长发啊就成了,告诉你,那差得远,那是小混混,是摇滚里面的寄生虫,反正不是个东西。”
林林洁眼睛一亮:“刚才我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点眼熟了,上次市里面不是有个卡拉OK大赛吗,你是不是自己录音的那个,唱什么来着,我唱完就走了,后来我们班的一个女孩跑回来跟我讲了,说决赛那天有个留长发的把观众都唱得叫起来了,几个评委也站起来了,说是那人纯粹原创,叫什么来着?”
“《九天外》。‘我们看不到山川河水,我们看不到蓝天白云,我们看不到狂风暴雨,我们看不到废墟瓦砾,这庞然大物便是我们的生存之地,这绝世仇敌便是我们的最后生命’--是不是这个?”
“我没听过,得问问我那同学才成,不过听起来好有力,是重金属吧?你声音还有点儿像汪峰,干嘛叫《九天外》呢?”
“是一个噩梦,说一个孩子被一只乌鸦吃掉化成了它的血,从此越过世界,‘它从大地飞腾而起,它从海洋越过陆地,它穿过无边的漫漫荒野,它钻进密邃的云深雾底,不知道今日何年何月,不知道哪里才是明天,只知道这天外有天天外还有天,只知道过了这片天还有一片天。’是一个对人生旅途的理解,有点盼望天外之天的意思,所以叫《九天外》。十六岁时候写的,现在写不出来了,所以不再写。”
“才子一个啊,看着像是江湖汉子,没想到还有一套啊!”龙野拍拍我的肩膀说。
“哈哈!偶尔才子一下。”我笑道,“动筷子吧!光说话了!”
锅里的泥鳅黄鳝已经烂熟,我还夹上一些青菜敷在旁边,要了一瓶老白干,准备喝酒。
“来,我给你们倒酒。”林林洁起了身,不过很抱歉,当她把手伸过来拿酒瓶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因为衣领松开时丰满的乳房和淡黑色的胸罩,同时还一不留神地看到了她腰间上两条红乎乎的痕迹,很明显,那是肿的。
我让自己给自己三秒种的时间把这个场景深深记住,固执地认为首次见面的任何场景都可以作为纪念,而且某年某月某日必会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无论这作用是好还是不好。
她把酒倒在我的杯子里,酒味翻香扑鼻,我差不多未喝先醉。
龙野看了瓶子:“60度啊,带劲儿!酒量啊!”
“也就是随便喝点儿,以前没事儿的时候就泡点儿梨子蜂蜜,惯了,一酒解千愁。”
“平时都闷什么呢?”林林洁关切地问。
“青春不再,身上担子要重了,要钱没钱花,想做点儿事儿可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拿酒当兄弟。”
“你这性格朋友应该很多啊。”龙野举起了杯,我也同举,一口喝下一大口,叹气说道:“恰恰相反。”
林林洁并未动杯子,估计是被我这句话震住:“为什么?”
“朋友?”我苦笑道,“这么多年来,就我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看着一大堆,其实都是些混的,脑筋不清醒,人生不清晰,没理想,没过去,就是过一天算一天,堕落啊!你颓废吧,也得有点儿希望是不?就那么过日子,没劲!我觉得朴树这人有种,大学休学时说的是‘年轻人应该过一种刺激的生活’,现在的日子就是每天重复,特没意思,没有规划,就是按部就班,就是循规蹈矩,就是活来活去原来就这么活,没人样儿。”
“九哥,别那么消极嘛!来,吃泥鳅。”林林洁那样儿感觉特疼我。
“好。酒喝了再说。”
林林洁静静地看我。
“说说你吧。”我向她示意。
“我啊,比较简单,其实成人的事儿我也知道不少,也有你这样的痛苦,不过比较随遇而安,我没有多么深刻的思想,就是不想明天,只要把今天过好就成了。身边不如意的也将就,身边如意的也不激动,该来的都来,该去的都去,不强求,随便吧。”
“你呢?”
“我啊,你怎么问我呢?我他妈一大老粗,猪头啊。有块儿没心。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想过,都是混吧,就是看人行事,是条汉子就认他,他有种,能混,有前途,娘娘腔的特看不惯,小白脸儿,算根葱,哪地方都被揍,没尊严,没人样儿。”
龙野说话把酒杯一举,我们痛快地一饮而尽。六十度的酒送到喉咙那儿有点刺痒,我抿了一下嘴,看到林林洁,我问她:“不喝吗?”
“不喝。就陪陪你们呗。”
“不喝就请菜,火锅蛮好!”火锅早已沸腾,辣椒染红满锅菜肴。
龙野这下眉头一皱:“林林洁,你这就不对了,你听到没有?九哥叫你喝你就喝嘛!”说完拿起酒瓶给林林洁倒上,给她把酒加满,鼓胀胀的一杯,“喝下去,给九哥一个面子。”
“我真的不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林林洁嗔怪地说道。
“喝吧,这酒好啊,全中国都出名,别看它价钱便宜,但喝着挺够味!”龙野继续劝道。
“你们喝何必管我?”她说。
“嗯?这是什么话?我好不容易撞到一个哥们儿,你是不是要扫咱的兴啊?喝下去!”龙野有点动火了。
我只好解围道:“喝不了就不喝了,来来来,吃肉。”我把一块牛肉夹到龙野碗里,龙野说声“谢了”。
我正要给林林洁送肉的时候,林林洁突然把酒端起来,说了句:“好吧,我喝我喝。九哥,努,看着啊,这杯我喝了。”她头朝后一仰,咕隆咕隆一杯酒就进她肚里去,拿开酒杯的时候她直扇舌头并拼命喝茶,嘴里忙说:“哇呀呀呀,好辣好辣!”
那酒起码有二两。
我当时有点惊讶,我明白只有出来混的几个娘们儿才愿意这么豪饮。
龙野笑得满嘴是牙拼命鼓掌,林林洁在掌声里很无所谓地笑笑,我也只好凑和着,但心里略有些不痛快。
“你还没问我的由来呢?”林林洁眼神有些眩了,又给咱们倒上酒,最后给她自己也满上,拿酒杯隔着我们,像个小孩那样透过透明的杯壁打量着我,她摇晃着酒杯,偶尔一两滴酒摇出杯子而她竟然浑然不觉。
她的眼睛似乎可以绘声绘色、形神兼备地说话。如果不动任何脑子,我估计我多半会不知所措地误解她那种挑逗眼神。
我尽量不去为她的含情脉脉和我的自作多情紧张,思维拐向另一条轨道,接了她刚才的话:“听起来有点传奇色彩?”
  
14  
    
龙野当时念高四,他高三的时候为了抢人家的一只手表捅了一个女的一刀,最后龙野留在学校被人找上门来,差点被拿到牢里。结果是家里那伙比龙野更厉害的人出面摆平了这件事,陪了一大笔钱,还叫学校给他留个机会,第二年来奋勇拼搏当体尖并当面保证在重庆市运动会上力压群雄为校争光至少拿下三个亚军。
龙野的个人体能的确令人称赞,他能在一个月之内轻轻松松地将自己的肌肉增加一二十公斤。
后来我知道他的家庭是个很有背景的地方,你看我刚才说的是“比龙野更厉害的人”,说白了就是他家里有好几根人是专干违法乱纪的事的,是动脑子走这道的。这好几根人的下面又有好几十个人,是动腿脚走这道的。至于这几十个人手下的小弟们就很难数清了。他们那违法乱纪的事加上他们那个德行八成能被张成功拿去写《黑冰》、《黑洞》、黑雾》甚至《黑人》、《黑狗》那一类小说。这类小说的结果一定是邪不胜正,所以事情的结果是他的家里后来出了几条走狗,走狗只好说实话供认不讳,又出了几个过于不怕死的,不怕死的就是想耗子啃猫--誓死反着对抗到底,可是耗子怎么啃得了猫呢?恐怕你耗子还没撕牙咧嘴的时候八成已被猫爪掐进脑子里了,所以在2001年秋天我能在市报的头条里看到他们,上面我还看见一个鼻子被一块块啤酒玻璃尖角划破的留着光头的人,这人便是龙野。
龙野最终被放在牢里的下场是我所预料到的,我以为他最多可以判个十余年,然后迷途知返,只可惜最终之后的最终,其下场却远在我预料之外,他因贩毒几千克被押往刑场枪毙了。
知道他死的时候,林林洁只是沉默,非常沉默。我想,能够为龙野大张旗鼓地写点生前往事的人也只有我一个了。
现在咱们继续说说他活着的时候。
我们自那次喝了酒后,很少碰面,他在六楼念高四。我在五楼念高三。在四楼念高二的林林洁,我也并没有去了解得太多,单知道林林洁是咱学校里文艺上的红人,每回晚会她都会打扮得花姿招展、惊艳动人,并且常常令评委们尴尬万分却又激动不已,因为她常能以近于专业的投入状态把成熟的身体毫不迟疑地展示给所有顽固不化的假纯情人士们。
听人说,林林洁念高一时就已经把COCO李玟的《颜色》靠出色的舞技搬上了学校舞台,被众人一致推为顶尖级校花而她本人却对此不屑一顾、不闻不理。
而我呢?我还是我,还是独自一个人坐在教室后面看《三国》、《聊斋》,偶尔到书店里转转,捧着《厚黑学》翻着玩,这日子一过就是一个月。
    
15
    
周末到了,我的几个兄弟说要操家伙去一家电子游戏室里逮一个留着卷毛马尾辫的小子过过手瘾,叫我也去,正巧那会儿我有点发烧,如果不会死,我情愿把沉重的脑袋卸下来以求减轻重量,所以那几个家伙就没再叫我,仅他们几个人风风火火、兴高采烈地去了。
最后我知道他们惹下了不小的事,得罪了那人的旁人,被人家提着火药枪绕着电子游戏室旁边的体育馆追着跑--幸好我没去。
那是一个下午。
教室里有几个女同学正在讨论着如何迅速解决复杂连接体和如何巧妙运用数形结合的问题。
这时教室的门开了,我看到一个穿蓝色T-shirt加牛仔裤的女孩站在那儿,最后我认出她是林林洁,我没骗你,那时我的确迟钝了一下,一方面是受宠若惊,另一方面她确实变了许多,画了淡妆,睫毛很细致地处理过,那双眼睛透着灵光能像阳光下水流涌动的湖那样波光粼粼,她的牙齿在微张的嘴唇下整齐而又白静,发型也“倐”地变了,那次我在火锅上见她的时候,她扎着特别青春的马尾辫,现在她头发斜散下来,是个四六分的分头,相比之下要显得成熟一点,阳光掠过校园的绿色树林撞在雪白的瓷砖上反弹回来映在她光滑洁嫩的脸上,她的确是那么地楚楚动人。
见到我在看书,她走了过来。
她很能够在各个场合赢得别人的倾慕或是嫉妒,教室里的那几个女同学盯着她不凡的外表发呆。她们还冲着我笑笑,看到我冷峻的眼几个人又转过头去议论纷纷暗暗发笑。
她们以前就听说过我王九哥对女孩一般情况下都没什么兴趣,这下我却被撞个正着,好像抓住了什么皆大欢喜的把柄,她们对我有点另眼相待。
为了显而易见的良好氛围,她们神情诡秘地走出了教室,轻轻关上门,没产生半点声响,随后走廊里传来她们更为强烈的嘻嘻笑声,声音在空气中一直回荡,仿佛一堆蚊子的嗌嗌嗡嗡。
  

Huaren
等级等待验证会员
威望--
贴子104
魅力152
注册时间2010-03-04

杨子昂

只看楼主

2010-03-11 16:53:00

16
    
她走过来,好像没有了龙野在场她忽然变得伶牙俐齿:“千万别告诉我你要好好学习哦!”
我笑着说:“有时间,什么事?”
她睁大眼睛,怪怪地笑:“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了?给我瞧瞧,看什么书呢?”
她把书抢去,随便翻翻:“《厚黑学》?这是什么书啊?名起得怪怪的--反正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书。”
“你知道正儿八经的书不是我看的。”我把书拿回来,把李宗吾纯粹胡说八道的《怕婆经》的那一节翻角折起,放回桌上。
“为什么?”
“我这人对邪门歪道有兴趣。”
“好像长成你这样的的确不该像是什么好人。”
“说得也是,也就一流氓,危险动物。”
她端来一张凳子,悠悠坐在我旁边,近得贴着我,怪机灵地说:“那,不正经的,请问有没有看过什么不正经的东西啊?比如--”她把“比如”拉得很长,意思显然是叫我自首。
“比如没穿裤子的?”
“啊?”
“接受不了甭谈这个。也就爷们儿之间聊聊。”
“谁怕谁啊!”
“你倒是爽快啊。不过说实话,本人思想觉悟有,那些地方不去。现在一斤七八两的贵得厉害,我穷,又怕染个什么乱七八糟的长斑点儿什么的,还怕人揍,现在这事儿说不准,就一男的,干完了全身软绵绵,突然跑出两条汉子,牵着你的鼻子要你交钱,否则玩蛋,死了你妈找遍全天下也找不到,你还没孙子将来跟你坟前磕头。”
“都大人了,也难怪。”
“也有熬不住的时候,熬不住了就看点儿好东西,人嘛,也别一天到晚愤怒到底,好像天天都有人得罪你似的,你看那些文化大革命的,屁大的小孩儿闹什么革命,自己还没正常就要割杀勿论,滚他妈的蛋!人还得懂得欣赏,乐观一点儿,瞧瞧天上白云地上花朵或是多看几个美女之类的,比如说这事儿吧,你要是急了,憋得慌,你就看一两盘有点儿人情味的三级片之类的,不过暴力的不看,那些强奸的啊,先奸后杀的啊,我他妈第一个就想把这些混蛋男人碎尸万段,你看日本中学一大堆的这事儿,我瞧着就有点民族愤概了,就想提把枪把那些狗日的毙了!”
“感觉你还真有点儿让人害怕,跟上次不大一样,这回有点儿鸡哩呱啦了。”
“怎么着?说这个让你有点儿敏感?嗨,我知道,我这不就是把你当哥们儿看吗?我这人平时话不多,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想说话,没人说话我就面壁,面壁久了耐不住就跑出去随便逮个哥们儿胡说八道,这回撞上你了,我就胡说八道给你看,把你吓死,吓死了你就不跟我说话了。”
“汗从中来。”
“唉,林林洁,平时你都怎么解决欲望的?”
“别问我。我好像从来都很被动,没有主动地想过要让别人怎么着对我,反正老有人找上门来,然后被龙野瞧见,就被臭揍。我知道她爱我,真的。”
“这哪叫爱?这叫占有欲强。”
“九哥,你说男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女的?我怎么老感觉你们都不要我比他们强似的,好像我们生下来就为他们而活。我们一有出息,他们就遮不住脸了。”
“是不是跟龙野相处不大好?”
她低下头,半响没声:“怎么说呢?这话我不能跟外人讲,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换个话题吧,今天不谈感情。”
“我们这不是在谈吗?”
“脸皮够厚的啊你!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女朋友?”
我想了想,笑道:“林林洁,你今儿个没喝酒吧?”
“没有。”
我闻闻她的身上,除了香味什么也没有。
“没有吧?干嘛说我喝酒?”
“我怕你是壮胆来的,有些清醒时无法言说的事情一股脑儿就说了,反正也不必付责任。”
“这种缺德事儿只有你们男的才做得出来,全是我们女的受罪。”
“这么说。那就是我爱趁火打劫了?你不说我还不准备这么干,你说明了我还真有这意思,我也不准备把我自己当圣人,就是有多下流就多下流,反正要我太下流我也做不到,我没那本事,就我这脾气,就我这性格,我心里是什么样就说成什么样做成什么样。”
“就像你说你说你看三级片什么的?”
“没错儿,我在这里骂人不对,但我想说中国出了一大堆混蛋,这些混蛋假得厉害,就那么一个外壳弄得挺漂亮,平时心口不一,心口不一就是口是心非。不是吹的,老子看三级片总比学校发的那几本讲什么青春期身心健康发展的东西高明多了!”我心里洋洋得意。
“这是什么话?”林林洁疑惑道。
“兄弟,既然咱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就跟你讲讲这当中的道理,那些反对我的大学者大专家我也可以让他选个天儿,咱们坐下来泡个茶慢慢聊。我觉得中国教育有个极大的缺点,那就是老是叫人做圣人,希贤希圣,要‘人人皆尧舜’,可是做圣人那个难啊,要学孔夫子、孟夫子、朱夫子和百家姓内外的各位夫子不准干这个不准干那个的。就拿老子来说,这人就是叫人想开点,基本上是些是是而非的东西,像庄子啊、佛教的梯啊什么的,从古到今一直是附庸文雅者的好牌坊,当然这跟古代的人才制度有关系,文人要发展就得靠那个吃饭,魏晋那会儿也有人对这个附庸文雅表示反抗,但都太消极,只是骨子里不满就完了。象魏晋之后的山水诗,从谢灵运到王维到苏东坡到朱熹……不过一种失意后的点缀而已。中国文化所谓的博大精深我真是没看出来,我只觉得那些东西空洞、浮夸,像儒家经典,那就是些空泛的大道理,除了《论语》、《孟子》和《礼记》的一部分外,其它的不过是些治古史用的烂祭材料。《论语》不过是一万一千七百零五个字的空疏东西,即使加上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个字的《孟子》和九万九千零一十个字的《礼记》,一共还不到十五万字,处在今天的这个时代光用那么一丁点便想壮大民族,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我可跟你说啊,这个圣人教育出来的人大多是说的写的是一套,而做的又是另外一套,说简单一点,就是他们‘托圣人之言,做常人之事’,这样教育出来的人大多圆滑、虚伪,而那种平易近人、真实自由的小市民教育则极少人提倡。你比如说这个‘性’,就没几个地方的教育不是病态的,其实拿小市民教育就行了,租它几盘处理精制的性爱VCD让人单独一人看着,这就容易让人先徉信一阵,再沉迷一阵,最后柳暗花明一下,经历这么一个黑暗过程,人对这方面的东西就会变得很自然很轻松了,这跟怕鬼的多看鬼片,怕被砍的多看凶杀片是一个道理。”
“孩子能受得了吗?”林林洁担心地问。
“我跟你说,你别低估了现在十几岁的孩子。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从来没有逼良为娼,我觉得事情该是怎样的就是怎样,只要是正常的东西都可以接受。现在的父母不就怕孩子一天到晚迷这个不思学习吗?我跟你说,现在他们的学习从长远的人生看来,只是少得可怜的东西,作为一个‘人’,要学的东西比那点儿常识多得多。再有,就是怕弄出个孩子之类的,她老爸老妈才四十岁不到就能当外公外婆了,你们中国能不能开设点儿关于避孕的课啊?美国还发安全套呢!美国还跟那些‘学生妈妈’专门设立学校教她们既学当妈妈又学新知识呢!就连台湾电台都有吴淡如搞的《性爱学分》这些节目了!可是我又告诉你,这在现在的中国大陆是根本行不通的,我们的性教育跟色情永远分不开。”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敢跟一个十七岁的女生讲这些。”
“你这么说,你就见外了。我是把你当哥们儿我才跟你讲。不是我王九哥真的跟你胡说八道,我就没几个人像我这样直截了当地这么胡说八道过,为什么?因为他们要做圣人啊!圣人怎么会说这些?”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简直就是一把刀,那种动手术的餐刀。”
“我这人有时说话很直,比较容易对事不对人,不大注意对方感受,没吓着你吧?”
“当然没有。我觉得你有可能成为希特勒,听起来你很有力量。”
“希特勒?别这么抬举我,这人我要真能见,第一个要刺杀他的人就是我。我倒是很佩服康熙,汉子一条。”
“你说话挺不像皇帝,皇帝应该是很严厉的,你那是锐利,还有点儿狂妄。”
“所以嘛,康熙只是我的理想。他那是不怒而威,不怒而威才是真有权威。一个皇帝的形象其实他身边的那些老婆、大臣、子民等等已经能够把他烘托出来了,那么他的霸气根本不必客意表现出来,他应该是不经意地表达出来--他是一个人,那么就会有人的拙笨和愚钝。”
“感觉你好象特别有学问。”
“有那么一点。我的意思是说我说的这一些差不多不是我个人的首先见解,而是先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然后我很被这个见解征服,最后我就把它放在我的头脑里,我也就顶多当一个谈资,如此而已。周星驰说得好:‘其实我是一个演员。’王九哥也说得好:‘其实我是一个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的小王八蛋。’你别太敬佩我,别太抬举我,也别太低估我,别太看不起我,我要知道我有你欣赏的地方,也有你讨厌的地方。我不是圣人,也不是恶人,我是人。”
“我是从别人那儿打听的你,知道你跟别人很不一样。我觉得我还应该对你重新了解。”
“我的事儿吧,也没有什么新闻性。倒是你的事儿,我挺在意的。八成是撞上你第一面就觉得我喜欢你,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些话我不能不说,有些问题不能不问,你坦率地告诉我,你乐意跟龙野在一起吗?”
“直说——不乐意。”
“不乐意还在一起?”我摸摸口袋,掏出一支烟,并多抽出一支,“抽吗?”
她摇摇头,看着我掏出火机,很迅速地抢过去,火苗一亮,我接上了火,深吸一口,等待她的回答。
她很乖地把火机放在我的袋里,笑:“你干嘛管我跟龙野的事呢?”
“我这不是说白了,我就是喜欢你,纯粹第一直觉,怎么着?没戏?”
“龙野知道了肯定揍你!呵呵。”她挥挥拳头,笑道。
“那我就揍你!”我也挥挥拳头做出要扁她的样子。
“啊?为什么呀?”
“很简单,因为……”说这话的语气特像周星驰《唐伯虎点秋香》里唐伯虎跟官差解释为什么大病还在啃鸡腿的那个调,“我原本不打算打你的主意,可是偏偏你以为我会打你的主意,你把这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以为’告诉了龙野,龙野一听就气,气了就揍我,揍了我我就气,就回来揍你,你被揍了又找龙野,龙野又揍我,我又揍你……这么循环下去,不吃亏的只有龙野,吃亏的就是我和你。”
“那怎么办呢?”她眨着眼睛很认真地问。
“其实也不复杂,吃亏的我和你同命相怜,就凑到一块儿了,这一凑和,龙野成了局外人,他一个人揍咱两个人,势单力薄,最后还是他一个人吃亏。”
她笑笑:“嘿!真被你讲邪乎了!哪儿学的这鬼机灵?”
“自创!”
那环境一下子融融洽洽,我和她越靠越近。
平日在很多场合少言寡语的我在她面前居然没怎么费事就成了一个演说家、一个知识分子、一个灵性不灭之人,简而言之:一个高人。我在短时间内思考这个问题,感觉并不是我自己的水平多高,而是她本人的水平太低,我这么无耻地思考一阵子之后,竟然更敏锐地发现“爱情使人迟钝”的颠覆不破的真理并进而继续发现原来我已经爱上了她,不是喜欢那么简单。
我不免有些惊慌失措。
烟雾缭绕之中我看到她转过头去看着外面温暖四溢的校园景色和几个汗如雨下的足球哥们儿。印象中那天的天气特别好,小学生作文里面“万里碧空、白云流淌”基本上可以表达那种景象,空气之中也仿佛少了些伤感和郁闷,人能突然产生懒猫那样的舒服感受:阳光和暖,心明如镜,至上而下的洗涤舒畅了人的每根神经。
我的心情一爽然,就说了句煽情的话:“说实在的,今儿个你来了,我心里挺痛快,我很久没这样了。其实我这人吧,就是心里有事自个儿憋着,让它自生自灭,可结果就是这事儿越堆越多,少有清理,心里石头多,人就变老了,不是成熟,是老,老得可怕。”
“我觉得你还是那样啊,酷酷的,没什么表情。不老,很坦诚,真像是兄弟。”
“小时候就是这样,少笑。想起小时候就没什么事儿可以回忆,从来都这样,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像个孤儿。你听过《美丽世界的孤儿》吗?”
“听过,那歌儿挺凄美的,淡淡的忧伤,但绝望里还有希望。”
“唱唱?那歌儿我听了不少回,每回都觉得写得特像我。”
“你唱,你那声音像汪峰,磁性,音域也宽,还有点儿金属味儿。”
我认真唱起来,渐渐忘我,她也轻轻哼唱,歌声里我们像是心灵相通的灵魂在融合。
    
  别哭 我亲爱的人
  我想我们会一起死去
  别哭 夏日的玫瑰
  一切已经过去
  你看车辆穿梭 远处霓虹闪烁
  这多像我们的梦
  来吧 我亲爱的人
  今夜我再一起跳舞
  来吧 孤独的野花
  一切都会消失
  你听 窗外的夜莺 路上欢笑的人群
  这多像我们的梦
  哦 别哭 我亲爱的人
  我们要坚强 我们要微笑
  因为无论我们怎样
  我们永远是这美丽世界的孤儿
  有时 我感觉失落
  感觉自己像一颗草
  有时 我陷入空虚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
  时光流走了 而我依然在这
  我已跳进深深的漩涡
  宝贝 看看远处
  月亮从旷野上升起
  请你 再抱紧我
  我感觉冷 我感觉疼
  你看 车辆穿梭
  就像在寻找什么
  他们就像我们的命运
  哦 别哭 我亲爱的人
  我们要坚强 我们要微笑
  因为无论我们怎样
  我们永远是这美丽世界的孤儿
  
Huaren
等级等待验证会员
威望--
贴子104
魅力152
注册时间2010-03-04

杨子昂

只看楼主

2010-03-11 16:54:00

17
    
“你真不该来念书,你该去做音乐才对。”林林洁无意地说道。
“我也想过,可这想法不是太彻底,等到哪天儿把什么都丢下了再想这事儿吧。我这人就是这个样子,藕断丝连的,不果断,有点混球儿。”
“我以前对你没什么印象,在学校里也没注意到你,我前几天在你们年级的一个朋友那儿打听到,说你在你们这年级挺霸道的。”
“我知道他说我什么。对,我是提刀子的那种人,不良份子。好几年了。”
“学校不知道?”
“多少知道点儿,不是太多。你甭看我是这样,其实我们是有对象的,我在这儿用不着教育大家成书呆子,感觉其实我们这都是一个过渡,看《机灵小不懂》没有?不懂说:‘谁没打过架啊?谁没打过架谁就没年轻过。’这片拍得好,道出了点儿心声。我想等到不久的将来我不再拿刀砍人的时候,肯定会察觉不到这段日子没白过。黑暗期,人人都有一段,就连王九哥也不例外。”我又抽出一根烟,点着。
“我听他说,你的一个兄弟被人拿着一把刀子砍得满头是血,你一个人提把椅子打跑五个人呢!有这事吗?”林林洁一手提着一张凳子,一手捏成拳头,意思好像是在模仿我打跑五个人的壮烈行为。
“其实呢,那小子人都那么大了,整个儿一傻蛋,就有点儿北京二愣子的样儿。叫江云天,名儿挺霸气的,听说过没有?”
她摇摇头。
“念技校的,比较好色,所以惹的事也都差不多属于花边桃色,那回不是,那回是欠了人家一屁股债,他赌钱。以前他跟我说过他暑假没钱用了想帮人家看场子,人家看他小,说他年龄不合适。他家里不大富裕,江云天他老爸下了岗,他自己好不容易拿来上学的钱也用来晚上通宵上网泡MM了,说他是个报应娃娃一点都没冤枉他,你看这人怎么就那么混呢?”
“真的?”
“真的。”
“哼!死有余辜。”
“没错儿。死有余辜。”
“我最看不起这种人!”
“看不起!”
“我敢当面骂他是窝囊废!”
“对。窝囊废!”
“简直混蛋!‘混蛋’这个词准不准确?”
“何止!比混蛋还混蛋!”
我们就这样密切而又纵情地大大附和着,我靠在窗边舞动着香烟的并不特别恰当的手势在胡乱地增强着表达的生动效果,在你来我往的对话里渐渐发现其实两个人坐在一起无关痛痒地对别人非议不绝那的确是件多么惬意的美事!哪怕其中所持的观点、态度过于极端、过于露骨甚至过于残忍也是无济于事、绝无大碍,平常生活中一切的拐弯抹角和语藏机锋都成了直言不讳和率真行为,这种出言无忌的作风非但不会招来任何灾难反倒会因为当中激动人心、一箭穿心的言辞而让对方深深钦佩、崇拜甚至对你五体投地,这样美好而奇特的事对于深谙世道的大人们来说,已经是曾经的、遥远的、滚蛋好多好多年的事情了。
    
18
    
我们继续纵情谈论着。
“那你干嘛还帮他?”她好像很为我居然出手帮了他而遗憾。
“开始是忍了一下,心想叫这小子吃点亏,好明白点事理。”
“是该吃点亏了!”
“但是咱俩就在天桥下,几个混蛋冲过来就砍,只冲他,没冲我,我一琢磨就晓得是这小子惹人了。”
“他惹的事跟你有什么相干?你该不管啊!”
“你爱看漫画书吗?”
“这个跟江云天那事儿有什么关系?”
“我看的漫画书一定比你多,我最欣赏一张漫画,上面画的是一个猎人,这人的家里墙壁上到处都挂着什么马头、鹿头甚至狮子头什么的,不过在他家耗子洞那儿--你猜他放着什么?”
“耗子药。”
“不,是耗子的小头!”
“嘻嘻!”
“知道吗?这就叫巨细不遗,不论首从,一律拿下。”
“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了,那几个混混本来不值得你打,可是他实在把你兄弟打得受不住了你才出手的。”
“看过《西游记》吧?二狼神跟孙悟空打,突然二狼神放一条狗过来,狗咬住你,要你出血、要你猴命你孙悟空该怎么办?只好先把狗打死再说啊!”
“你怎么打这些狗的?”
“痛扁。”
“下手特别狠往死里弄是吧?”
“听我慢慢说。他被吓到桥墩那儿蹲着喊我,骂到最后一句特激我。”
“他骂啥了?”
“我说你别激动啊,听我讲--他骂……”
“不听,没什么好词。”
“好,此话跳过。”
她羞愧地笑笑,嘴里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继续说:“那句话是这样的:‘王九哥,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人都快死了,还不出手?!’这话挺雅啊!”再看林林洁正捂着耳朵看着我说:“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我忍不住“扑哧”笑了,继续说道:“砍他的人里面有个红毛的小子也藐视地瞧着我,眼光死狠狠地逼我:‘你小子不出手就没种!没屁眼儿!’--这下你听到了吧?”
“我倒!”
“所以我就提把椅子,发毛了。”
“哇!一定精彩!讲讲看!”
我看她那副兴奋样,心里反倒突然觉得自己像他妈一只猴子,放了个屁还要张扬放屁的美妙体验,所以自己干脆把话头掐断了:“打个人没什么好精彩的,不讲也罢!”掐断之后不觉发现自己这话来得唐突。
“哦。”她把“哦”托得很长,一副心领神会的样,然后睁大眼睛问:“打架舒不舒服?”
我勉强笑笑,看出她还是跟你没完:“林林洁,我刚才说了,打架那是我们这种王八蛋才干得出来的,是逼到尽头了脑筋错乱,急了,急了就揍他。你骂孙悟空没屁眼儿他也拿金箍棒扁你。”
……
我们就这样不着边际地聊了很久,当中顺便聊到了自己儿时某年某月某日的生日尴尬、哪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的下流猥亵、哪个漆黑一团的夜晚做的一个美不胜收的好梦以及哪个大打广告结果一去只有二三十种动物的动物园里的一只肮脏而又乖巧的猴子。
当落山的太阳泛着红光照得我们敢睁开眼看它的时候,我们才停了话头。
    
19
    
走之前她从书包里摸出一个没有邮票的信封,上面写着两字--“九哥”,但就在她打开书包的同时,我还看到了两样东西:一叠钞票、一包安全套。
我又开始疑惑她的来历。
那时的心情不知该如何解释,在以前,我对其他出来干的十七八岁的娘们儿实在不报任何可怜兮兮的心情,然而对于林林洁,我却有另外一种说不大明白的感觉,那感觉大概是希望她真的能跟她的名字相互融合。
当然我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毕竟这个中国的深田宫子悄悄地走进我的生活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寻常,我能预想到我跟她将有一段故事,一段足以令我自己一辈子反复回忆的故事。我肯定有理由这么自我原寡,因为我相信一个人的选择只要充满十足的努力、坚韧和责任,那么成败会变得很没意义,因此我不计较我们相处的时间到底有多长。
她从五楼走下去,我看她背影不见了就转身,刚坐下,她又跑上来,气喘吁吁,我问:“干嘛?忘了啥东西?”
“对,忘了跟你说句话,九哥,看了信别动气。”她调皮地笑笑,又下楼去了。
“小混蛋。”我推推她的头笑说道。


▓第二章 下


20
    
我打开信,信是用碳黑色的纸和纯白色的笔墨来写的,强烈的色彩对比使我昏昏然的头脑一下洗净许多。她的字写得很有骨力,笔锋锐利算得上有个性,我看得出这不像是一个无精打采的人写的东西:
九哥:
这是林林洁在跟你写信,林林洁一般是不给人写信的,因为林林洁爱把信写给那些给林林洁印象特别特别深刻的人。
沉稳,真实,诚恳,这是对你的基本印象。
至于你的才华,我觉得我可以忽略它,其实每个人都有别人不具备的东西,只不过这种东西有人借以维生,有人作为理想,有人作为乐趣,人们并没有跟你展示他的那方面,但不表明他们就是你的手下败将,人的谦虚和直率就应该来自于对自己缺陷的惭愧,这样人和人之间才更平等,人也才会更美好地看待这个世界。你应该开心点。
你长得挺不错的,只不过我觉得你该买一套西装了,而且应该是好一点的,不然对不起你的身材,你看你穿衣服也太随便了,那天喝酒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那天的小油子呢,幸好你还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喝酒的时候,我看见你的右手小指了,怎么了?是被人扭的?或是你生下来就……你当时吓我一跳,我早听说你身手好,怎么也被……不过没事的,将来还是有姑娘追你的,放心,你人其实蛮好的。
最后林林洁想告诉你,有空到新风旅馆四楼来找我,我会陪你。
    
林林洁
信的背面还有一行字:真想再见你一面。
    
21
    
林林洁毕竟不算那种刚刚才看言情小说的人,所以比较清醒,一些简简单单的情绪还没有被夸张和走火入魔。我很喜欢一个人能够不酸溜溜地畅所欲言,尽管林林洁的文字不免显得有点矫情。
我一看日期,知道那是她二十多天以前写的,也许,这封信她还拿不准该不该给我,一托就近一个月。有点怕我似的。
    
22
    
她提到了我的那个手指,这是我平常最不愿拿出来谈的一个话题,然而问过我的人相当的多,当人们发出这个疑问而我的几个兄弟又在场的时候,询问的人往往很快就会招致兄弟们示意马上收嘴的一阵直截了当的眼色。
因为,我的右小指是弯的。
这个小指再也不能和无名指贴在一块了,即使是我捏成拳头的时候,两个指头间都有不小的空隙。
这的确是一个王八蛋干的,对那个王八蛋,我的头脑里只有一些模模糊糊、残片零乱的印象。但对这件事,我却是刻骨铭心。


23
    
我是个身在教室心在社会的人,平时有什么事兄弟们就跟我说一声。我不大喜欢五六个人一起逛街或是吃饭,我觉得人越多顾虑就会越多,基本上我比较独立。
这个独立的习惯一直到今天我都保留着,我从来都怀疑“团结就是力量”这句话的份量,在一些必要的时候,“不团结才是力量”很容易保存一点个性,不然就很可能被迅速一网打尽,而无漏网之鱼。
但也是因为这一点,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很容易被人围攻。
那个手指就是这样来的。
    
24
    
这个城市的人们有着一样惶恐不安的脸,在金钱的苛求下不断地增厚自己的脸皮和拉长自己的舌头,用喧嚣的手段吸引来自四面八方能把钱从衣兜里掏出来的人们,这里的声音从人们干涸的嘴里呼之欲出,空气中常被人忽视的二氧化碳增加着热量。
那里有人们浓重的汗臭味和几条巷道猪鱼鸡鸭市场的恶臭,你完全可以相信“城市不一定比农村好”的真理。
现在我们能够看到的是农村大量城市化,人们却又不经意地发现城市开始势利化,商业利益在前进的同时这里的精神却残缺不全,这个城市的文化也被市场庸俗化和被政策政治化,同时城市人过于精明、狡猾、势利的性格使人们在精神上大多阴暗,内心极深。我们的成长在官方试图隔绝外界复杂信息的时候,基于促进健康成长的必要,我们的手腕不及年长者,当从学校跳进社会的沸腾锅烫,我们在无数次挫折中渐渐走上他们的老路,心理重新阴暗。
在这个社会,弱肉强食是经济原则和政治原则,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忌讳的是心理阴毒的人,这种人最不可饶恕,然后心理阴暗的人却具备了相当的自卫性,这不得不让我们接受这种人,也不得不正视自己渐渐成为了这样一种人。什么样的社会就会有什么样的人。
但是作为一个心理阴暗者,我们在存有了免疫能力的同时,自己也不付出了代价。
一个心理阴暗的人能够被激起快乐情绪的时候非常少,别人认为再艳丽再灿烂的阳光最终也不能进入他的内心,这种人无论是交友还是恋爱都是以利益为基准,他们一辈子特别难遇到一个能刺激他灵魂的人。
这,就是让我如此无奈的那个城市。
    
25
    
那天我只是去西大街买衣服。
时间大概是下午一点半。我只穿了一件背心。
太阳火热,空气里干燥的灰尘随着一路叫嚣的车辆乱舞飞扬。胸口有点闷,挺难受的滋味。
试衣服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到后边几十米处有四五个人朝我走过来,我有种条件反射的防卫意识。看看自己身上没带什么刀具棍棒,所以心里只想着该怎样迅速逃掉。
我从那几个小子急冲冲的脚步和急切切的眼光里断定这帮人是来找我的叉,他们砍人前缺乏沉稳与老练的急躁模样使我认为他们其实只不过是一群专爱寻人惹事并且出道还不久的小混混,我根本不必在这儿跟他们大动干戈,所以我并不打算动乱这里好好生活、收入微薄的人民。
但我的确不知道这几个小混混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不认识他们,只有那个穿花衬衫走在最后头微微低着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子像是在哪个卡厅里面见过。
我也顾不上思考这么多了,感觉到某种产生于意料之外的事情已经快要降临、刻不容缓。
手上只有一块手表,是“playboy”,背面带铁,这是我个人设计的--我把两块刮胡子的刀片熔在上面,这样做只是为了简单的防身,当然不是像西藏人那样带把弯刀。
我让手表翻过来抠在指头的关节上,捏成拳头,等着万一逃不了考虑反击。
我很镇定。
把衣服放下,离开镜子,慢慢地往前走,告诉自己如果他们冲过来,我就朝火车站那边跑,我不能冲我的兄弟们那儿,因为这几个显然是冲着我来,或许他们想通过我明白我的兄弟们都藏在哪儿了,或者说这纯粹是我的个性使然:我不爱把自己的包袱拿给人家扛。
    
26
    
他们的情绪非常急躁,走到路上只有七八个行人的时候,他们像疯子似地冲了过来,嘴里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日你的妈!”
“砍死你妈个逼!”
“你龟儿去死!”
“弄死狗日的!”
“整死你龟儿!”
……
整条街上的三轮车夫“斗”地吓坏了。
公共汽车驶过,车上的人一哄而起,都趴到窗外争着大看热闹。
那几个小子在后面发了狂地追着,越来越得意,越来越忘形,越来越搞出一副副古惑仔冲锋陷阵、威风八面的壮观派头。
骄阳似火,飞沙腾起,人奔跑着,忘了命地向前冲,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们玩的是真的!
跑到一个巷道的时候,我被一个手上扎着七八根橡皮筋还戴着白色手腕的小子逮住了背心,背心被“嚓”地撕破一块布,一阵被指甲抓破皮肤的灼热痛楚从背后袭击过来。
我当时的第一直觉就是我会马上被打得满头是血、肝脑涂地,我根本无法反击。
周围没有一个人为我嘶哑呼喊、泪干气尽,只有竭竭腾飞的红色尘土如他们那样地飞扬跋扈,我的后背被敲了几十棒,胸膛被一阵又一阵地猛劈,肚子的腹肌变得瘫软无力……
此时的我只有一个佝偻的背、一个衣襟空荡紧收的下腹、一只沾满了血软弱无力的手、一条弯曲变形并由于一根棒子猛然一击而致痉挛抽搐的腿,拳脚布满全身上下不留余地……
在偶尔的拳脚缝隙里我露出带着血痕泪渍的脸,最后神经麻木近于失去知觉,紧闭着眼,紧闭着嘴,毫无表情,头忽而仰对老天忽而下俯污地忽而侧向当中的拳脚忽而面朝接踵围观的人群……
巷道口上有几个人指指点点,像看电影似地全神贯注。巷道两边的楼上有几个老头钻出头来看着我被打得吐饭,还不断招呼家里人一起来看我这悲惨的下场。

Huaren
等级等待验证会员
威望--
贴子104
魅力152
注册时间2010-03-04

杨子昂

只看楼主

2010-03-12 02:06:00

▓第三章 上


27


我已经被打趴下了,一嘴都是未消化的饭菜,泛着酸臭味和巷道水坑里的泥臭,全身都起了像涂过鸡油的鸡皮疙瘩,整个人就像一条被打麻了的半死狗,动荡不了,心里还在玩命挣扎。
但他们并没有完,等待我的是刻骨铭心的最后一幕。
那个穿花衬衫的才十五六岁的小子走了出来,我半低着头,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太阳射进我眼里,一眼全是乱七八糟的星星在一闪一闪。
他站在我面前,一只手背着,就像是拿着个什么东西。
旁边的一个问他:“赵寇,咋办?”
我努力把眼睛睁开,头还撑着,从泥里扬起来,瞧着他,他前面的头发几乎没了,后面留个小辫,肩膀上有个老鹰文身。这个看上去跟他的实际年龄并不相称,甚至让人看着别扭,在我看来他也就是那么一个小毛头孩子,带着有点做作的模仿色彩,由此我想到我的悲哀---怎么就被几个小流氓给揪着玩儿了?
这个叫赵寇的孩子,其眼睛鼻子在阳光的射击下我根本没法看,我只觉得空气紧张,肃杀威逼。
正在这个时候,这混账小子把大头皮鞋踩在我的右手上,那五个指头除了小指其余四个都被压着,然后我看到刺烫的阳光下半块红砖从他身后甩出来,“突”地砸在那个小指上,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钻心的滋味,就像看见自己的肠子被人当面扯成两截,血就像肠子里的饭粒喷出来,我差点晕过去……
还好,他们最后很得意地走了。
我紧咬着牙,身子趴在地上一颤一颤地抖,周围尽是些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人……
    
28
    
因为跑得太远,托着脚步让血都流了二十多分钟的时候,我才找到药店。在捏紧手指的途中,我感到一股极为潮湿和极度寒冷的刺痛从小指到肘间阵阵发作,尽管火热的太阳还在无情地烤晒着街上溜溜窜窜的平头老百姓。
我全身泥泞,颤抖着整支右手。
路上的行人一个个瞧着我都离得远远的,有的一不小心和我撞了面,吓一大跳,而后迅速躲开,三五米之外用一种饱含怀疑、好奇、恐惧、紧张的眼神观望我,发呆。我实在很想仔细地形容一下那种眼神:那种眼神就像伤口边一大堆一大堆的苍蝇,你看它,它就离开,你一回头,它又飞过来。
我心里本来就急,现在更毛,一团火焰在肚子里开始乱撞,它就要喷出来。
它果然喷了出来!我转身就冲一路的人恶吼:“你他妈看什么看!跟老子滚开!”左手挥拳一闪,直指看我的所有人们。
    
29
    
医生帮了我的忙,为我清洗、麻醉、缝针、敷药、包扎……
我的脸都肿得变了形,两颊仿佛骤然多出几块肉,挨着耳边的头发被剪得乱七八糟、七零八落,被剪处贴着纱布,纱布上渗满了血渍和褐黄色的碘酒,额头腮侧布满了淤血和青紫疙瘩,皮肤亮晶晶颤巍巍的确特像一块块透明的果冻。
我后来的长发都是把头剃成光头,然后再慢慢长起来的。头发能够经历这样的“春风吹又生”,我以后再也没剪过它,一直到今天。
当然另一个理由是我觉得一个人的头发很能为自己代表、掩护和抵抗一些东西。
我横着身体躺在了床上,手放在枕边,呼吸沉重急促,想马上睡去,可脑袋瓜子里全是那些棍棒、那个叫赵寇的才十五六岁的家伙、那些目不转睛看我被砸的市井人们,以及那占满我断了手指的鲜血的半块红砖,这种感觉特别像一个被逮捕入狱的罪犯在牢里痛苦地思考以前的林林总总纷纷绕绕。
    
30
    
我开始给几个兄弟打电话,语气很缓:“你们来几个人,中山药店。”
接电话的是韩越锋,这小子那几天因为自己考试作弊被逮个正着,拿周围让他看不惯的人出气,打人打起了瘾,跟我耍嘴皮子:“九哥,今儿个又操什么家伙?”
我不愿多胡扯,拿一种自以为是的幽默态度告诉他:“叫你们几个兄弟来认识几种药,专治断手指的,以后出了什么事,拿着自己就可以疗疗。”
韩越锋很聪明,语气一下子变了,从电话里我还能听见他对哥儿几个说“糟了糟了,九哥出事了”,然后话回这边:“九哥,医药费咱们给你凑和,你别着急,弟兄们马上就来看你。”
    
31
    
我们一共六个兄弟,除了我和韩越锋外,还有吕战、任炼、肖吾一,以及江云天。
他们五个人里,只有韩越锋和我是一个学校的,都住校受罪,外形上,咱俩很像,有时偶尔晃眼看还挺像两兄弟。
韩越锋写得一手的好文章,传言他写文章是字字珠玑,出来的文章常常能出类拔萃,最爱使用短句,那短句短到让别人以为他所写的乃是一首被斩杀成无数节、大卸八百多块的诗,而且每次作业本上就只须写一个“韩”字,用来防止图谋不诡的师生偷去并借其未来之名大赚一把。
韩越锋这人写文章一月来一篇,那一月一次的产品常常能被本地发行量比较大的报刊转载,转载的后果就是韩越锋有几顿比较良好的请客,而我便在其中为其祝贺,并简单地敷衍几句,表示一下我对他文章的佩服之情。
韩越锋尽管文才超人一等,可毕竟文是文,人是人,万字澎湃的底下很可能就有韩越锋这等混子,这人江湖烂事不说,单就他那点儿在校成绩就急坏不少人,降级两次,暂念高二。
他父亲从那几年一直到现在都特别风光,市里面见谁谁都有招呼给他打,弄了几个比较大的工程,所以他老子有钱。
我记得有一次韩越锋跟他父亲因为一个要休息一个要看足球转播两人僵持不下,发生磨擦,韩越锋被他父亲“雷电活闪”般地扇了一耳光,气得想复仇,便通知我们说他爸爸多有钱,经常出没哪个地方,开的是什么车,车牌号是多少等等,要我们六个给他出一口气,不然就不是兄弟,事情的结果是我们都不是兄弟,没一个人帮了他这忙。
他最终和一个酒店的三陪厮混四个多月,最后那个三陪自我保护的水平够菜,突然怀孕,要韩越锋负责,韩越锋不得已只好回家装笑脸,一家子好不容易吃了一顿团圆饭,他爸爸才给了他两千块,那个倒霉的三陪才得以解决问题。
江云天这人刚才说了一点,他不是跟我们一个学校的,但我们挺哥们儿。我对他的感觉很难用一个词判断得了。
他家在一条到处都是黄狗的街的深巷子里面,刚出那个巷子就可以看到他老爸在做什么工作--补鞋。他妈也只能蒸几个猪儿粑在街上推来推去。
每次走到他家里面我就觉得那个小家庭的确穷得挺紧张,好多次走的时候他老爸都得跟人借钱,然后笑脸盈盈地对儿子嘱咐:“云天啊,别饿着自己,要吃饱,听见没有?”这个时候的江云天装得特别像个孝顺的孩子,用自己仅有的那点甜言蜜语把两个老的说得一眼希望、满脸欣慰,而站在旁边深知底细的我心里就特不痛快,尤其是他跑来跟我和韩越锋借钱的时候我的情绪通常会很反常,所以他更多的时候跟韩越锋靠得很近,我们很少凑在一块儿单独聊过。
我曾经在一次大家分赃的时候见他高兴对他说了几句,我问他还想不想读书,他说反正都是混,我就无话可说了。
另外三个兄弟是都是师专附中里踢足球的,性格颇为猛烈,球技不精但跋扈横行。这当中尤以吕战为甚。
一副黑脸,一身黑皮,差不多是凉山贼寇型人物。父母离异,跟从母亲十余年,不怕男人,只怕女人,其母首当其冲,他之所以怕他母亲是因为这个女的就是他的金钱靠山。
但是他估计到了他的母亲可能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所以自己在读书期间就锻炼成了一个商人、一个皮条客,自己谋点油水。
这人从小就很有心计,本来很喜欢父亲,但离婚判定的时候他却要跟着母亲,因为他知道跟着母亲有几个好处:比如他的父亲每个月会拿给他一定的钱;比如他的母亲头脑不如他父亲,他可以很容易胡弄她;再比如他是个男的,而且是个有成人身体的男的,这就使他自己与母亲之间因为性的关系有相当大的自由空间;再有,他的父亲是一个镇医院的院长,凭着他跟他父亲的关系他常能擅自拿药出来卖高价,一些羞于到性用品药店去的人极有可能从他那儿得来“伟哥”之类的东西,这个“伟哥”发生作用,就可能涉及到剁胎之类的事情,这对于吕战来说实在又是一个赚钱的机会,他能联络到镇医院上几个想钱想疯了的医生,以低廉的价钱为倒霉者服务。
至于皮条客,主要原因在于他就是个大嫖客,那里主管这方面的老板被他说服,答应该项目具体条件--当然你知道什么叫皮条客。
总之吕战是一个危险而耀眼的人。
任炼这人属于“一半金子一半混混”型,书念得不错,混得也不错,他最让许多人佩服的是不多管闲事,比较沉着冷静,少言寡语,比我要阴郁些。印象中这个人几乎像信仰宗教一样信仰香港GiGi(梁咏琪),其床铺周围全是该清纯女子的画报,还有他的背包、书壳、胸膛假文身都覆盖着这位如绿叶般新鲜女子的五官和身材,至于GiGi所有盗版或非盗版专辑、VCD,他更是大有收藏。
我们亲眼目睹任炼用本来深沉的声音竭力模仿他那比偶像还偶像的GiGi小姐的可爱情景,从他不一样的歌声里我们实在可以感受到阴森洞口“美女与野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任炼说他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能跟GiGi独处十分钟,希望远在香港的GiGi能通过本小说了解我兄弟的良苦用心,某年某月某日抽出十分钟还她这一夙愿。
肖吾一是村上的,从泥巴里滚出来的人比较野一点。背驼腿长。人家一看他名字就知道他要表达的就是“老子第一”的意思。
农村的人出老,所以肖吾一看上去也到了说媳妇的时候,他有时跟我讲,他一回去那一村的人就跟他说“新民村一队的那个李小芳怎么着怎么着”、“望龙村四队的那个周春兰怎么着怎么着”、“新建村十一队的那个朱雪莲怎么着怎么着”。肖吾一响应党的号召,决定晚婚晚育,他说每当他看他过去的那些小学同学现在这么小就抱着个娃儿喊“幺儿乖乖,要吃奶奶”,他就觉得除了他自己,其他的都是他妈的傻逼。
    
32
    
我和他们的性格不一样,我比较收敛而他们则张牙舞爪;我不大爱闹事,他们则喜欢在跟人挑衅和合揍一两个人后得到无限的乐趣和刺激;我不喜欢玩女人,而他们则是粮贸大酒店的常客,甚至常常客,他们对处男处女的价值看得轻如鸿毛,天天为之疯狂降价。
而任炼则属于第三种人。
他们在外面租着两室两厅,房租200,外观格局非凡,内看纯粹猪窝。
我和韩越锋在学校住着,只不过韩越锋常去那儿,其余四个呢,便是里面上缴房租的主儿。屋里有台老式的熊猫彩电,他们常常到外面租些或买些当时盛行一时的A片和明星靠出名或再出名而拍的写真专辑共同愉悦,偶尔也带几个小姐上去玩玩,以求自己从屏幕上学到的东西能迅速“学以致用”。
兴致高的时候,几个混蛋又凑一块儿大唱摇滚,乐队其实是聚散不定,我们训练的时候是不能让任何人进屋的,肖吾一这混蛋啥也不会只得把他赶出去逛街。
任炼是第一把吉它手,负责主音吉它;吕战打鼓,偶尔还弄些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打击器之类的;江云天贝斯玩得没韩越锋好,心急了,节奏跟不上,把贝斯砸了都要干,砸了要他买根弦,那几十块钱的花销都要把他吓死;我主唱,还负责节奏吉它。我们没有录音设备,跟我们有过接触的乐队设备花费就是十万,那是我们当时不敢想象的。
音乐制作得特别粗糙,拿个破录音机,结果磁带一放要把人吓跑。那会儿就觉得搞摇滚还是现场爽,听磁带或是看MTV都是不能理解摇滚的。摇滚必须要有一种参与感。
中国大陆摇滚的最大特点就是穷,我记得我们身上没多少钱的时候,大热天儿,40度上下,为了音乐尽量好,连电扇都不开,破录音摆好就击鼓了。里面怎么感觉就是一座活火山,好像看人人都变形了似的,渴了就来口自来水,饿了就啃口早上卖好的几十个馒头。最后从里面出来,瞧着天上火辣辣的太阳,竟然觉得天气特凉快,不禁高唱:“啊!我的太阳……”
  
33


那天我在巷子里被人砸了指头,躺在药店床上正值痛苦不堪之际,他们带来的几个六七两重的茶山大梨和他们不绝于耳的欢声笑语使我略有些欣慰。
他们询问我伤势的来源,我先忍住了暂时不说,因为我的头脑一片混乱,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依然表示出了他们的疾恶如仇,决定某年某月某日誓必要为我王九哥血洗这笔大账。
到了晚上,江云天打着电筒,韩越锋背着我,我们六个人平排着,去了他们租的那个窝。
那是一个晚上飘雾的夜,我们提出一件啤酒,唱卡拉OK,声音肆无忌惮地乱吼乱叫,一大堆诸如唐朝、黑豹、子曰、超载、鲍家街43号、轮回、零点(虽然零点现在开始走“伪摇滚”路线)之类的密传歌碟被他们几个全提了出来,整整二三十个堆在桌上。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我忘掉不快,高高兴兴,别去多想那些既伤感情又伤精神的鬼鸟事。
大伙玩到夜里两点,还无倦意。
肖吾一去开煤气灶,给大家下面吃。
韩越锋凑过来跟我开玩笑:“九哥,今晚我叫美美上来。”
“你把你媳妇拿给我,那我他妈算什么了?朋友妻,不可嬉。”
吕战也凑过来:“缴个300块,叫个小姐上来好不好?”
“肉市场的不来。”
江云天接过去:“人家九哥眼光高啊,哪看得上这种货色?依我看,找个未成年的,没破瓜的,挺好!”
任炼呆在角落静静弹吉它。
吕战灵机一动想起一个主意:“干脆叫咱班长好了,人长得漂亮,一米六八,身材那个叫好啊!又有性格,还是3000米冠军,刚好配九哥!”
这会儿肖吾一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呀,九哥,我看你也别这么孤孤单单的,你想啊,我们哥儿几个都有女的,就你一人没有,多不公平!等你伤好了,我安排你们见一面,保证让你心满意足!”
我笑笑,连连摆手。”
“那咋成了九哥?再说咱班长真的是根好苗苗,简直可以说是独树一帜、风华绝代,还有什么?惊艳四射啊!而且还纯得要你老命!哪个龟儿才哄你!”吕战仿佛在为我搞结婚对象,而且听上去我好像已经孤独难赖了,说白了,就是说我性欲高涨但又无处发泄。
“得得得,就让她独树一帜、风华绝代、惊艳四射,真这么好条件,那我王九哥还是撒手算了!就让人家健健康康生长发育吧,糟蹋多了祖国花朵也不太好--你想,没准儿人家将来还真是根栋梁之材呐!你们这些混蛋吧,就跟什么似的,老干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事儿,知道不,跟纯的要命的女生谈恋爱,你不是她男朋友,你是她爸,啥事儿你都比她老道,她也玩不过你,算不过你,你说我找这茬儿干嘛啊我?”
    
(18岁长篇青春小说《野草疯长》,创作于2001年)

Huaren
等级等待验证会员
威望--
贴子104
魅力152
注册时间2010-03-04

杨子昂

只看楼主

2010-03-12 02:12:00

▓第三章 下


34
    
我只顾说话,一团烟灰带着些火星掉下来烫到右手上,我动了一下,小指在晃动里震痛传来,我“哎哟”一声,韩越锋看见了立即问:“这事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搞出来的?”
我说:“还记得那天咱几个在卡厅里的事吗?”
韩越锋说:“记得,拿啤酒瓶子砸了一个混蛋。”
“我说的不是他,是站在他旁边的那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子,现在我明白他叫赵寇。”
肖吾一听到这话,眼睛猛地一睁:“赵寇?”
吕战和任炼也抬起头来表示惊讶。
“怎么?你们认识?”我问。
“这小子是个新疆仔,到这边来借读的,在咱们师专附中念高一,那天被砸的是他表哥,那小子跟他表哥一样:做事有点大势--摆阔。”肖吾一说。
吕战表示:“九哥,我们可以帮你这个忙,你不用动手。”
任炼停下吉它,认为不妥:“九哥有他的想法,你们别冲动。”
我摆手说:“出气倒不必了,反正最后都是你打我我打你,没意思。话说得狂妄点儿,那几根葱根本不够看!你们知道乔.路易斯吗?就是那个‘黑色轰炸机’似的美国拳王,霸占拳坛十二年,最后退位的时候到台湾来做了一场表演赛,没一个人够水平跟他打,好多人都没法重击他,他在台上的表情一脸索寞。最后一个在拳击上有点威望的美国军官自不量力跳上去,跃跃欲试,还没出手就被一拳打趴下了,路易斯的表情还是一脸索寞--那些葱不够看!还有一回,路易斯跟他的几个朋友走在路上碰到几个街头小混混,那些小毛孩子也是自不量力,没认出这是路易斯,就对他和他的朋友大打出手,结果路易斯只是防卫,一拳都没出,那几个朋友责怪他为什么不出手,他说:‘我这拳多值钱啊!万不能打的!’”
“可是你还是被打了。”任炼一脸索寞地说。
“所以我还不是路易斯,路易斯的境界是可以小看对手,可以看着对手拙劣的水平一脸索寞,而我不能,我还不能达到他那样的高度。”
“九哥,你听我的,那个叫赵寇的我一定帮你教训。”吕战愤概说道。
“知道吗?我欣赏的不只是路易斯的拳头功夫,更多的是我欣赏他的不过分浪费自己。如果我要你们动手,别说那小子的一个手指,就是他全身十个手指再加十个脚趾都能扭下来,可是这样的结果是什么呢?是他残废。我只不过是坏了一个指头而已,一个指头算不了什么,况且我可以治好它。你们下手肯定比他打我时毒,我想如何真让你们去做,没准儿可能弄出个震惊全国的人命大案来,为了消灭证据你们要做的事情会非常多。而且现在的警察查案一般是从因果关系上查的,几乎一切的命案都不外乎仇杀、财杀、情杀三种,他们会第一反应就从直接矛盾来推断,结果第一怀疑人物肯定是我,尽管你们可能会为我封口,但是有了和尚就找庙,他们肯定找到我,我不会脱干系。我现在想明白的就是他当时为什么就盯上了我?”
肖吾一说:“你这都不明白?”
“我当时就顾唱我的了,没怎么注意他。”
“先是他表哥,说你嘴臭,我操!他算个什么鸟儿啊?!这不,扁了。他们肯定把你当成咱的头了,不拿你拿谁?”
“其实现在想来,那天你们几个也犯不着,任何一个地方,菜市场卖菜还有人说这个菜不好,那个人说喜欢,要众口都能调谁也不可能。”
韩越锋和吕战把面从厨房里端出来,韩越锋去拿筷子,吕战说:“九哥,哪有你这样的人啊?被人揍了还替人说话。”
“本来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忍着。”感受到大家对我反应的不可思议,我郑重其事地说,“记住啊,这个叫赵寇的小子,你们得饶了他,踢足球讲团结嘛。”
“九哥,抬头不见低头见啊。”吕战说。
“在师专那边撞上了也别动什么气,反正大家混日子为的是钱,不必要的就别把人家的性命给拿了,不必出刀子的就不出刀子,以后大家还是照旧:平民百姓少动人家,当然万一逮上几个刁蛮成性的,那就随便,不出人命就成。”
吕战听完我的话:“可是九哥,我也见识过你揍过很多人,打得两三块肉七上八下的,最近怎么温柔起来了?”
我挑起一筷子面,试图形象地做个解释:“大家看着我这碗面,我吃面有个习惯,越烫的就越爱吃掉,相反,越温越冷的我越不爱动筷子,出来混,道理也是这样。”
韩越锋在厨房里给我夹了些青菜,走过来说:“咱都一两年的交情了,这么久有没有动摇过?你可得知道你现在是咱的头儿啊。”
“打架吧,基本上没有什么生理缺陷都可以练得跟李连杰似的,这门道谁他妈不会啊。我这人小时候有点儿打抱不平,瞧着挺漂亮的女孩被别人欺负,心里有气,有一回我被一个臭小子逮住了,洒我头上一抛尿,他妈的,九哥我当时就跟0.3厘米的老鼠似的,是个怕猫的小混蛋,我当时真他妈想把他的鸡巴咬下来喂狗!人被揍了,有气,想以牙还牙,嗨,小时候呗,有点儿较劲儿,这不,就练,你别笑,正儿八经的,后来那混蛋我没处置他,不过这身儿肉可不是棉花。我十五岁那会儿,初三都快毕业了,那会儿比现在野,我清楚地记得我把一把匕首捅进那个开小馆子的老板肚皮的时候,心里抖抖抖地飞凉,我居然连钱也不牵几个就跑,跑之前还捧着他的脸直叫:‘老哥,你撑住啊!你撑住啊!’就那次之后,脑筋有点儿反省,小老百姓别揍他。”
    
35
    
那一夜,我们吃过面,还搓了一桌麻将,烟抽无数,嘻嘻哈哈。
我用左手跟他们玩,竟然常常和牌。一不小心裤兜里便装满整整两百块。
当中我很大意地包过几回牌,他们却一个都不哈气,有两回我亲口说:“大伙看到没有,我王九哥包牌了!我该罚!”
他们却两次都异口同声地说:“算了算了,推了再来!”
    
36
    
我已经很少出去做事了,像海滩上一只苟且偷生的乌龟或是冬天里一条寒萧冰冷的银蛇,整日整夜地倦缩在学校。
林林洁和我自那次海阔天空、无关痛痒地聊过以后,我也没去她说的那个叫新风旅馆的地方找她,日子混得连自己都厌倦,昏天黑地,无所事事,接近于麻木萧条。
我是属于那种必须有一种信仰才能安全活下去的人。小时候特迷孙猴子,小学时战争片看得不少,后来迷上摇滚,也见识了几个思想者,像萨特、李敖这样的人我特有兴趣,那会儿念头很简单,就是把这些人当哥们儿看,觉得他们是条汉子,能有八分之七的冰山藏在八分之一的外象下,够重量。
像摇滚,崔健唐朝这样的就是我们的旗帜,精神确实可畏。十五岁那会儿从圈中朋友那儿才知道国外的涅磐乐队(Nirvana),这是一支传奇乐队,灵魂人物柯特(Kurt,涅磐乐队主唱)94年4月自杀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这人还活着,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他开枪自杀,那种疼痛可谓钻心。
他在自杀前的一份遗书里写道:
“这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傻子发出的声音,他其实更愿作个柔弱而孩子气的诉苦人。……我已经好多年都不能从听音乐、写音乐及读和写中感觉到激愤了。对这些事我感到一种难以形诸文字的负罪感……事实上我无法欺骗你们,无法欺骗你们中的任何一人……我能想起的最大罪恶即是欺骗人们,装模作样……我必须轻度麻木才能够重获我在孩提时代曾有过的热情……在我们所有人中都有善意,我就是太爱人们了。爱的太多以至于让我感到真的太他妈忧郁,一个略微忧郁的、敏感的、不领情的、双鱼座的耶稣式人物!你干嘛不心安理得享受它?我不知道。……我已经没有任何激情了……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
为此我特别为感激他们对我现在的影响和怀念他们曾经的光辉岁月,我特创作过一首《再见涅磐》 --
    
你坚持你的最后
你拒绝误解的主流
你还虚设了自由
你的血液将继续在冥界流动
当我15岁从你的声音里走过
我忘了我几乎半生的痛
你是失落的
你是孤独的
你是疼痛的
你是血红的
你是偏激的
你是扭曲的
你是疯狂的
你是嚎叫的
你是柔软的
你是光芒的
你是痛苦的
你是辉煌的
你已经从我前面走过
你的生命就像一团燃烧的火
你的眼光犁刃人们势利的冷漠
你的生命仿佛一团暴烈的火
你的行动镰割人们深藏的丑恶
你的温柔中有期待
你的拼杀中有忍耐
你的顽强中有仁爱
你的死亡中有痛快
当你被人们围困
当你还睡在桥墩
你没有别的寄托
你拒绝别的诱惑
你就是那么真实地活着
你让我自卑
你就是那么坚持地抉择
你洗刷落寞
你是我心中的第一道丰碑
我站在共和国的十字路口伸展双臂
你是我情绪的第一次梦回
我流连于你的历史准备寻觅我的轮回
你去得那么干净
我知道自己还在俗尘里卖醉
你去得那么敌对
我知道嘲笑你的人们开始后退
你是孤独的
你是理想的
你是激烈的
你是幻觉的
你是本色的
你是渴望的
你是歇斯的
你是壮烈的
你是游荡的
你是沧桑的
你是愤怒的
你是伟大的
你的背影已渐渐远去
你的光辉将从一个中国孩子的冬天越至夏季
我们在火红的阳光下与你奔跑
我们在80后的血液里带着你的绝望极速燃烧
    
37
    
一旦离开摇滚,一旦掉入现实,我便没有了安慰,没有了激励。我不敢相信我离开了这些,我会是一个多么枯燥和木纳的人。
每次看到周围几个不知人情世故的同学就为着卷纸上加错或是改错的两三分跟搞得糊里糊涂的老师讨价还价,我心里就一次比一次不是滋味,坦白地说,这种滋味就叫恶心。
然而这种恶心又对这些现状毫无影响,最原始的传统改革精神只能默默收拢,并且当时自己也有自知之明:照目前的水平,自己再大的改革其力量也软弱涣散、颇为可笑,再大的冲撞其结局都粉身碎骨、头破血流。
我想我还需要健壮。
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迷惘着,从别人拙劣的表演里看到了他们的可笑,从他们的可笑里看到了自己的稚弱。
我跟几个老师的关系搞得一向比较好,因为我不大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惹他们而且他们也多少知道我在外面有点来头。
这种比较良好、比较自然的关系对我和他们都很有利,大家平时混在校园都是哥们儿意气,身边没几个人时一起喝酒、抽烟、打牌,同在一把雨伞下遮雨避日,而且我常常不顾场合地对他们直呼其名而他们则已经把我当做一个成年人来看,这种明显的优势使大家都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他们有偶然失误和蛮横无理的时候我常常装孙子,而我触犯了什么条例的时候他们也跟着视若无睹,这种典型的互相包庇的做法至少使大家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矛盾,我也因此发现了学校如同社会一样地虚伪,没有一个人做到孔子的“温而厉”,更无法做到宋朝儒者说的“望之俨然,即之以温”,不能做到“一定在态度上面对你非常友好,可是在是非上他很坚持”,大家都很不揭面纱地活,没有人“谈是非的时候是敌人,跟是非无关的时候是朋友”,真理和关系往往不分开,都怕得罪人,都与人为善。
这其实是很三孙子的臭德行。
    
38
    
我自学了李阳的疯狂英语,烧掉了语文教科书,在全校的文科上有一定的名气。
但是实在可惜,那种被人家理解为迫切的光荣、被我理解为单纯的虚荣在我的世界里,已经像身体外边的空气一样,我觉得它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味道,因此面对每次的英语语文年级第一的时候,我并不存在半点的快乐和丝毫的庆幸。
每当我决定把这种感受详细地表达给别人听之前,我又觉得徒劳无益,应该说,这是一种无法自由表达的痛苦。
我早就把自己局限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很多矛盾都是自己一个人在黑暗的空间里独自琢磨,没有谁来为我说一句关于我未来出路的真话,他们全都明哲保身,而我还是如此阴暗地生存着。
我明白,我需要找寄托,否则我的脸会跟得了癌症死去的隔壁老张那样,神色恐怖、面容苍白,尽管他们直截了当地把这形容为:“酷”--这实在是个比“媚俗”还俗的“媚雅”的词。
    
39
    
在班里,男的都知道我的脾气,不怎么跟我开玩笑,女的更不敢,骨子里稍微有点叛逆因子的几个只是偶尔和我搭一下话,然后我的态度就是随随便便潦潦草草地敷衍几句,之后又低头看深不可测的《三国》了。
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因为准备要跟男朋友做爱却不敢去买避孕药的女同学找我帮忙,我去帮她拿了,而后她对我心怀感激甚至激动不已地表示永生不忘,然而不好意思,我心里真的是心如止水。
人就像游离于这个世界,逻辑、态度、思想全都异于他人,我像一个不知好歹的孤儿与人冷漠相处,周围全是满腹狐疑的眼光和不知所措的无味空气。
稍微让我震动的,我想,也只有林林洁这么一个人了。
    
40
    
在那段时间的夜里,我常常梦到一个有着极度娇气和魔鬼身材的女人。
她像恐怖片里的女鬼一样靠在我的背后,又缓缓地飘出来,拿刺我神经的眼神盯着我,然后微闭,摸着我的脸,像一层轻薄的纱巾拂过面上,最后褪掉她自己的衣服,露出她赤裸裸的丰满淫荡的乳房,贴过来,把我缠着,我觉得我不能动弹,在梦里拼命挣脱却毫无效果,这种感觉非常痛苦直钻骨髓,就像被她全全控制。
她触摸我身上每一个敏感的地方,直至我下体,然后吮吸,她显得相当焦躁,最后我被她引导,进入她的身体,潮湿而又刺烫,滑腻而又微压。
我的思绪一下断节全体迷茫,等我累极不堪之后,耳边便传来她和缓的喘息和残余的呻吟以及她不知何时消逝的远去幽幽声……
当铃声四起,我一觉醒来,发觉我又遗精了。
全内裤的湿热,只好脱掉。脑子里会回忆这个就像魔鬼一样的女人,猜测她究竟是谁,侥幸想想会不会是林林洁,然而再也想不清楚,随后更是想不出来,记忆里几乎一片空白,烟雾弥漫。
    
(18岁长篇青春小说《野草疯长》,创作于2001年)

Huaren
等级等待验证会员
威望--
贴子104
魅力152
注册时间2010-03-04

杨子昂

只看楼主

2010-03-12 02:19:00

▓第四章 上


41
    
周六意味着解放,那是针对周围所有按惯性规律生活的同学和老师来说的。
我一直没有那种特殊感觉,因为对于书本上的东西,我不存在学不学。
比如数学里有几个令我比较感兴趣的东西,所以我会根据我的兴趣去研究它。而化学我一直提不起兴趣,尽管后来看《黑冰》里面郭小鹏(王志文饰演)用化学物质杀人灭口毒死一个头脑过于简单的哥们儿的时候,他说:“化学是世界上最精确的科学,说几分钟就几分钟。”但我实在没来得及在高中化学课本里深刻体会到。
无论在哪儿,我都是个按自己逻辑做事的人。
    
42
    
“九哥,咱说话算数,兄弟们都在外边等你呢!”韩越锋周末一放学就跳到楼上来了。
“就那个班长的事?”递给他一支烟,我慢悠悠地说。
“可以瞧瞧嘛,人家在外面等着呢,说实话,我也没见过她几回,那妞长得的确对得起观众。”他用手比划了半天“那妞”的三围,仿佛要描摹出那个班长究竟有多超级成熟,但最后也没比划出个什么名堂来。
我没怎么在意,说走就走,反正大家随随便便,不放眼里的,但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几个夜里不断重复的那个梦。
我看到了两个女的:一个是美美--韩越锋所谓的“女朋友”,还是酒店里的主儿;另一个就是那个班长,一见我就是那个表情,把那张嘴笑成一个月牙,娃娃脸,开始以为是《快乐大本营》李湘她妹妹或是现在那部被禁播的“成人童话”似的台湾剧《流星花园》里的杉菜,后来听她一说话,奶味十足,我还真怕她是个台湾娃娃,幸好演杉菜的大S祖籍在山东。
“嗨,叫啥名呢?”我单刀直入。
她愣了一下,呆呆地看我。
“不说算了。没我什么事儿了吧,韩越锋?”我转身想走。
“你就是王九哥?”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渐渐转身:“刚好姓王。”
“真是高三的吗?”
美美手搭在韩越锋脖子上,一开口就是她们那套深处于特有环境之中的江湖味:“嗨!人家早熟嘛,看见没有,胡子都刮得黑乎乎的了。”又问我:“你印象怎么样?”
“很乖。觉得哪儿见过。”
“你呢?”美美问她。
“还成。不过挺让人害怕的。”她不好意思地说。
“有什么怕不怕的,我跟你说啊,九哥这人你是没接触过不知道,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她的确有些迟疑,不敢看我,站在街中低着头看自己黑色的鞋子,手里转着个钥匙环玩,偶尔抬头看我。
我冲她一笑,“你别见怪,这是我兄弟--韩越锋,这个呢,是我兄弟媳妇,两人心直口快、胡说八道,其实也没什么目的,他们其实只是……”
“九哥,咱们本来就认识,她妈是我房东老板。”美美又把手搭在韩越锋的脖子上。
韩越锋不乐意地把美美的手拿开,白她一眼,问那女孩:“知道九哥啥困难不?”
我心里在想我究竟是啥困难,经济困难?情感困难?抑或是身体困难?翻来覆去也没想出个大概。
“我知道。”她歪着头,随口说。
“你知道?”感觉气氛奇怪,我问,“什么你知道?”
她不好意思一笑:“听他们说你是光棍,想讨个女朋友。听他们把你吹得就跟盖世英雄似的。”
美美添上一句:“我们找你好几回了,都不在。星期二晚上……”
“坐车回家了。”我解释。
“星期二该上晚自习,你……”她感到奇怪。
“那星期三呢?”她继续问。
“家里。”我说。
“星期五下午你怎么也不在?”她又问。
发觉到问题的意义不大,我干脆反问她:“看来你的确找了我很多次,那,请问:你找我这么多次,你没在你们学校的教室?你也要上课啊!”
“都要见盖世英雄了,就管不着这么多了。星期五你在哪儿?告诉我。”她那口气突然变得好像是警察办案。
“政教处。”
“为什么?”
“不请假就回家啊!”
“你一定不是好学生!”
“那就是说你肯定是啦?”
“是啊!”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好学生,为什么还要跟我近墨者黑?你不怕受什么乱七八糟的污染?”
她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真是头脑简单,该反应不反应,不该反应又唐突反应。
我只好费力不讨好地打马虎眼:“噢,我明白了,你嘛,当然不怕了,好学生很厉害的,可以出污泥而不染。”看她因为我为她宽松心理而变得懈怠放任,我又怀歹意,“可是问题在于我怕啊,怕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还不是一般的污。”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她眨着眼睛,傻乎乎的样儿。
“这个啊,也不难,现在听了我说的这些话要是有什么后悔,我劝你马上做决定,就当没见过我这人,然后你就能什么事没有,你说呢?” 
她一脸镇定:“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肚子饿了,想到个地方解决一下温饱。王九哥,你开钱,如何?”
我干脆不说话,觉得这小姑娘实在嫩得让你不忍心。连交她这号朋友都得考虑她究竟受得起多大的污染,更别说谈恋爱之类的。
“你开不起钱啊?也太酸了吧?”她很快就伸了自己的舌头,你瞧,这人就这德行,老叫人别扭,说话唐突。我真不希望她为了表示出自己也是混出来的那号人而装出自己许多本不该有的不自然的言行--当然我也想她肯定不会那么做,她毕竟受学校禁锢得厉害,想跟我们打成一团并且要让我们以同等的目光看待她几乎成为枉然。
“别怪我太坦白,站在你面前的我身上总共20块大洋,要吃鸡鸭鱼什么的,就AA制--平均主义!”
“丁杉杉,别听九哥胡说,九哥跟你开玩笑的。”韩越锋明白我,我身上多少都不止几十块的。
“丁杉杉,你叫丁杉杉?”
她点着头。
“好冷好冷的名字,吓我一跳!刚才怎么不说?”
你看她又不说话了,只顾两个眼珠儿乱转。
“得,不说这个了,吃饭去,吃……吃什么?串串香?”
她示意很好。然后她一个转身,拉着美美就往前走,落下我跟韩越锋在后边。
不大一会儿,她回过头,一跳一跳的,活像一只夏天热得快中暑的青蛙,呵呵地笑。
“小王八蛋。”我无奈摇头笑笑。
  
43


“怎么样,九哥?”韩越锋瞧着丁杉杉那摇摇摆摆的屁股问我。
“从你眼神里的具体内容看来,我只能说大于或等于她的胸围,量过才明白。”我停了停,“说真的,你怎么让她跟美美混一块儿了?我以前没见过她啊。”
“美美不好吗?”韩越锋感到好生奇怪,眼神炯然地反问。
“韩越锋啊,别怪九哥今儿个跟你说实话,像美美这种才十七八岁就出来做的妞玩玩也就算了,还是找个真正的女朋友好,最近有这样的没有?”
“有倒是有,不过人家名花有主啊。”看他老道横生的脸上居然还能挤出几丝腼腆,看得出他所说的那个“名花有主”的女的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我倒是竭力安慰他:“名花也是花,说说是谁呢?我认不认识?”看他不说,我又催促他,“是不是怕我王九哥跟你抢去了?”他还是没要说的意思,“哎呀,你他妈还是不是兄弟啊?说说看。”
他隔了好半天,仿佛通过激烈的矛盾思考之后左右为难,终于艰难地说:“算了算了,说了也白说。”
“你看你!呐,丁杉杉成不?”
他摇摇头。
“历史上歪打正着的事多着呢!就保证不发生在你身上?”
“什么歪打正着?”
“嗨,人家丁杉杉起初找我,现在我弃权,你不就坐享其成了?”
“坐享其成丁杉杉?我可不敢。一则这娘们儿本来就是归你九哥的,你跟我开什么玩笑啊你;二则我听美美说丁杉杉其实是很有脾气的一个人,而且贞节观特别强烈,三两天是搞不定的,这种女孩儿不是一般的厉害,以实力论,我应付不过来。”
“丁杉杉太单纯,估计还有点儿任性,咱这牛脚尖儿不能让她钻,她一钻就是万丈深渊。行了行了,别磨蹭了,她们在前面等着呢。”
“九哥,手机借一下。”
“好你小子啊!原来你这是蓄意已久啊!”
“嗨!什么事儿能逃过你的眼皮儿底下啊!”


44
    
“吕战,你叫他们过来……九哥在这儿,你班长丁杉杉九哥刚刚见了……嗨,还凑和……什么,你他妈说大声点,哦九哥啊,他……”韩越锋瞥我一眼,“他也没怎么说……哎呀,反正可以就是了……好了好了,别婆婆妈妈的,快点来啊!”
手机一过来,我担心地问:“你们究竟是怎么在一块儿的?我还真担心你们把丁杉杉也当娘们儿了。女人有很多区别的--当然我想她也只是个女孩儿。”
“不瞒你说,九哥,其实丁杉杉对你是真有意思。”他活脱脱地冒出这一句。
“是吗?你怎么看出她对我有意思?”
“人家丁杉杉愿意出两百块钱问我要你的照片!这说明什么?”
“两百?吹!”
“哪个狗日的骗你!”
“那你的意思是?”
“九哥,百把块钱对丁杉杉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你说呢?”
我看得出丁杉杉家里有钱,经济上属于中上等阶级。
照几个邪道哥们儿的规矩,遇上这种女的,大都欺瞒哄骗,实在不行就威逼利诱直至弄麻醉、动刀子、玩人命,敲诈勒索个几千块不成问题。那些流落在广场大街的情绪低落者和水性扬花的桑拿小姐大都有此威胁。
在这上面我完全大有机会得逞,不但可以把钱骗到手而且还能把丁杉杉骗得魂不附体心甘情愿,但是我最终放弃了这个十足混蛋的念头,与其说是放弃,不如说是对自己潜藏的良心的点点坚持和对那种卑鄙行径者的本能鄙视。
因此,我对韩越锋说:“韩越锋,这事我王某人得先跟你说声抱歉,要照片,我给她一叠就是。”
“唉,九……”我看到他眼里掠过几缕失望和自然而然的愤概。
“还他妈废话,我都快饿扁了!走!”
我们快速迈步,奔向一家香味四溢的大招牌饭馆。
    
45


串串香在重庆一直颇有名气,以汤味刺激而奇香出名。身为重庆人,这点大可以自豪一番。
吕战他们几兄弟乘了辆小车,钱一甩,刚好跟我们撞个正着。
“九哥,你过来。”吕战招呼我过去,“你说的可是实话?咱班长真有那么好?”
“有那么一点姿色挺好的一孩子。哎,江云天怎么没来?”
任炼藏在后面说:“他回去了,没生活费了。”
“真是苦了他爸。这人怎么这么不争气呢?一星期就用一百!”
肖吾一连招呼也不跟我打一个就径直跑他班长那儿:“班长班长,别放过机会啊!”
“得得得,他厉害。”
这时候我发现美美也不见了,便问韩越锋:“你马子呢?”
“工作去了。”
“干这行道的还蛮有责任感!”我大意地甩出这一句来,脑子一转,对韩越锋的慷慨实在佩服,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46
    
韩越锋性急,马上去要菜,什么泥鳅黄蟮片片鱼兔耳朵猪粉肠牛肉块鸡冠子鸭脚板再加之芋头土豆海菜白菜藤藤菜都随着噼哩啪啦沸腾的香料汤稀里哗啦地全全揉进锅了。
我开玩笑:“喂,兄弟,你他妈要撑死我啊?”
韩越锋把最后一根山东白菜使劲按在已经不能再加菜肴的锅里,嘿嘿笑着说:“废话!既是有备而来,就绝不让你失望。”
丁杉杉颇为敏感立即反应:“失望?什么意思?我可跟你们说了,你们别打我的歪主意,今天你们五个男人作弄我一个女的,不公平!”
“班长,九哥在嘛!怕什么?人家身强力壮的,就算咱们打算打你主意也不敢真那么做啊!毕竟你还是咱班长,平时有个什么大事小事的还不是看你那只笔说话!”吕战准备过去要来几瓶啤酒,阴阳怪气地说。
我知道几个兄弟今天要上演一台好戏,既是走后门拉关系,又是有备而来想弄得个浑水一片趁机摸鱼。
我着实为丁杉杉担心,犹如看见一只刚出生的耗子被老猫盯上,心里有想解救小生命的思想——毕竟像丁杉杉这种成天钻在书堆里的小妹妹,在男人惯于引鱼上钓的手段之前往往沉不住气。
她坐在我旁边抠着手指甲,脸上涨红,在蒸腾的水气笼罩下有些拘谨不安。
几瓶啤酒过来了,我们在一种不分男女的气氛里喝得晕晕乎乎,其间大家开着肉麻兮兮的玩笑,把丁杉杉当三陪小姐似地胡侃,丁杉杉已经喝得一蹋糊涂,对兄弟们粗劣的的玩笑抱以哈哈大笑,然后胡言乱语近乎于失态,说什么其实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男人就仗着长了那玩意儿四处横行霸道,不把女的放在眼里。
我真不明白她说这些是出于“酒后吐真言”还是装着喝醉了与大家混为一团增长哥们儿意气。
韩越锋他们已经是一滩烂泥了,他们得意忘形地抓起一瓶瓶已经被意念为白开水的啤酒一饮而尽,这酒绵软、光滑、香气馥郁,在这样白天奇热、晚上奇冷的怪天儿里,酒从口腔而下至肠壁如雨渗旱地,所到之处滋润有声,很多清醒时刻所不存在的感觉都能在一口又一口的酒里面反复体会到,那酒越喝越觉得神清明朗,越喝越觉得通体剔透,越喝越觉得清澈晶莹,越喝越觉得忘乎所以、意犹未尽……
任炼静静地喝着酒,偶尔夹几根菜,头发搭下来遮住眼睛,他显得很安静。
丁杉杉还在那儿胡说八道,借着酒的力量诉说着她对于男女关系的独到见解。
“班长,你平时挺正经的,今儿个干嘛说这些话?不怕兄弟们把你纯洁印象给毁了?我们可是一大群一大群的色狼,不是那种一天就知道好好学习、好好学习的人,你瞧你说得那么刺激,就不怕我们欲火难禁?”吕战已经把目的痛快表达并以无畏的方式迎击丁杉杉脱口而出的回答。
如同一个饿极不堪的人面对一条猪腿,吕战对丁杉杉诱人的胸部一瞄再瞄,眼光散射出的线像被粘在一口泡泡糖上,拔不大开。
肖吾一看到吕战眼神,仿佛吃醋,马上不留面子地给予拆穿:“老吕,你瞧班长那儿干嘛?别眼睛钻到里面拔不出来了!”说完,哼哼窃笑。
出乎意料,丁杉杉已经喝出了感觉,对这些明显的公然挑逗毫无半点反抗的意思,脸不红心不跳:“那儿有什么好稀奇的!大街上哪儿都是啊!”见自己说得不够精彩也不地道,遂加上一句,“‘棒棒鸡’要不要?五块钱一……”她好像又突然清醒,没把最后那个字吐出来,拿酒一口吞下借以掩饰。
肖吾一不放弃机会:“是五块钱一‘炮’吧?”
“是又怎么样!”丁杉杉眼神都不对劲了,眩着眩着白了肖吾一一眼。
“哟!班长,你比咱们前卫啊!你说说看,什么样的女生身材最好?你这样的够水准了吧?”肖吾一已经开始趁火打劫了。
丁杉杉的一个回答吓我一跳:“你问你们九哥啊!”
    
47
    
三个兄弟都望过来,神情诡秘,像是一群无知少年正在听任一个一流专家的真知灼见。
任炼不出声,一个人坐在那儿吃菜,像是没听见我们这一席话,仿佛自己本就不该来这种场合。他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
“九哥,你说啊。”吕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喝掉一口酒,突然断了思路,再喝一口,思维转入另一条轨道:琢磨着丁杉杉好像是事先跟几个兄弟串通一气,被整的只有我一个人,我感到势单力薄。
“九哥,开口啊,兄弟们都睁着眼呐!”韩越锋脸上像刷了辣子,眼里血丝满布,似乎要去拍鬼片。
“非要回答?”我问。
丁杉杉眼睛直直地望我,几个兄弟都看在眼里,心里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吕战还嘿嘿直笑,偷偷把嘴巴凑韩越锋耳边曲曲曲曲说了一大通,我也没听明白究竟他曲曲曲曲是个什么意思,后来从韩越锋听过之后的神秘表情和坏意奸笑里我猜出了个大概:你瞧瞧这姑娘吧,还没几分钟功夫呢,就猫抓磁粑——脱不了爪爪了!
“九哥,你倒是说不说嘛?”韩越锋责怪似地催我。
“好好好,我说。这个东西呢,是属于看得见摸不着才算好的那一类型,如果什么东西太过轻易就得手了的话,那,那种身材就是被活脱脱地糟蹋了,没什么意思。”
“听不懂。”肖吾一在一边直眨眼睛。
“这么说吧,丁杉杉,不妨举个冒犯你的例子,比如今儿个大家瞧着你舒服,看上你了,对你兴趣浓烈得化不开,结果有几种选择,你听着啊:一,你也止不住,就陪他们玩去了,这是活活糟蹋的样;二,你拒绝,也不伤害他们,只把这当个玩笑,大家以后还是好朋友,喜笑颜开;三,你发大火,计较得想用刀子解决,甚至把这完全当成一种侮辱,非把那小子干掉不可。你选哪种呢?”
“你是不是喝醉了,这跟身材没关系。”丁杉杉说。
“你没懂我的意思?就是说,如果大家有打你身材的主意的时候,你会选择哪种呢?”
“如果某个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那你希望她选择哪一种呢?”丁杉杉问。
“选择第一种的人跟棒棒鸡没什么区别;选择第二种的人不聪明,明明知道男人死皮赖脸还给你留下余地;选择第三种的人我佩服,当然我不是说武力就是最好的,可是讲道理搞法律太浪费时间。身材好的人太多,可是懂得留给心爱的人的妞才是真正的好身材,无论这身材是波大腰细屁股圆还是三围合一上下一样。”
我感到我有些失言了。
“哇!有见地!”吕战附和着,“那九哥,你觉得我们班长这号的怎么样?”
“秀色可餐!”大家一哗啦就笑了。


(18岁长篇青春小说《野草疯长》,创作于2001年)

ADVERTISEMENT
Huaren
等级等待验证会员
威望--
贴子104
魅力152
注册时间2010-03-04

杨子昂

只看楼主

2010-03-12 02:25:00

▓第四章 下


48
    
我们在桌子边呆了两三个小时,还无倦意,一个馆子的人都把眼睛望着这儿,有几个看上去混的人时不时递上一个极为看不惯的眼神。
丁杉杉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调头问我:“九哥,如果,那边的几个人冲过来要打你怎么办?”
“事情没发生就别说如果,这样可以少一点杞人忧天。”任炼突然冒出一句话来,让我惊讶不小。
“嘿嘿,泥菩萨终于说话了!”吕战逗任炼的乐。
“我觉得人家说什么无所谓,我自己说自己而已。”任炼还是看着手中的酒杯,不看我们脸上的反应,“我觉得班长不适合九哥。”
“任炼,你说什么呢你?”吕战斥责他。
任炼没顾他,只问丁杉杉:“班长,你觉得呢?”
丁杉杉笑说:“我又没说喜欢他,没必要这么认真。”
“可是我很认真,我觉得你应该有更合适的。”任炼始终是那么平静。
“任炼,你不是说的你自己吧?”吕战的一句话让我有所反应。
“也许是。”说完他就离开了桌面,桌上的酒还剩大半杯没喝。
“对不起,我失陪了,我想回家看看。班长,我的话如果有得罪你的地方,请别放在心上。” 任炼埋着头提着衣服投进烈日之下。
我看见丁杉杉被任炼刚才那句话给吓着了,像醒了酒又被镇住了。
“任炼,”我叫住他,他回头,面无表情,我说,“走什么呢,再坐会儿。”
“谢了九哥,我不是跟你争,而是我了解你。”说完他的背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49
    
“嘿嘿!突然袭击啊,班长,以前你知不知道?”肖吾一问。
“不知道。”丁杉杉满口否认,见肖吾一不信,强调一句,“真的不知道。”
“任炼是个很冷的人,他这人常常有一些奇怪的想法,九哥,你别放在心上。”韩越锋以为这事我被伤害了,说起来好像我就脆弱到那个程度。
“九哥,今儿个他妈的姓任的不给你面子,我把他教训一顿。”肖吾一毕竟还没从农村泥巴里解放出来,一股蛮横气。
“胡说八道!”我瞪了他一眼。
“我胡说八道?我看你跟他早晚来劲儿!没准儿就冲着班长而来。”
“是不是嫌牙多啊?”
“嘿!九哥,我这可是说的实话啊,你没看见他刚才那脸色,一言不发,这算什么?不就看不惯你吗?”
这时候丁杉杉抱歉地对我说:“九哥,今天也许我真不该来。”
“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呢,干脆,当着大家的面儿,我就表个态,我觉得丁杉杉是个很乖的女孩,也挺漂亮,但千万别把我跟她扯一块儿去,你们比丁杉杉了解我,我的确不适合她,也就做哥们儿挺好。”
    
50
     
馆子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满头是汗地看着今天新到的报纸。两个喝完酒的男人起身趔趔噈噈往门外走。
门外马路不时驶过载重车辆,馆子旁边停着一架三轮车、几辆摩托和一排自行车,车轮的镀铬瓦圈在烈日暴晒下闪闪发亮。
为了更为凉爽和更为痛快,我叫韩越锋再去拿五瓶酒,一人一瓶,喝完为止,好让大家一醉方休,把学校里带来的无限郁闷和满脑子无奈全体瓦解。
丁杉杉听了这话,怕我真有二心,疑惑地望着我:“啊?还喝?九哥,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四个兄弟热乎劲又来了,吕战阴阳怪气地说:“嘿嘿,九哥!瞧着没有?多像小两口啊。”
“你看,又来劲儿是不。”
我分明看见丁杉杉踩了吕战一脚。
“踩我干嘛?九哥,我扁她你可别帮忙啊!”说罢举起个拳头笑着真要痛扁那个样子。
大家就如此跟疯子似地笑得稀奇古怪,一切的拘礼都被砸得粉碎,抓破脸皮地表现无耻并以此为乐,这种大家本来求之不得的气氛反而让丁杉杉跟我坐在那儿跟个傻子似地不知该做何表情,一脸茫然。
    
51
    
正在这种气氛已经达到非常暧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来了另外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一个涂着腥红口红、眼看有四十几岁的女人。
“妈?!”丁杉杉面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大叫。
我们都同时愣了一下。
这时丁杉杉手里还端着一杯满满的酒摇晃着。我手里也端着一杯,正准备与她碰碰,食指间夹着吸了一小半的香烟。
几个兄弟也在一旁叽哩呱啦地急急倾诉,脸红得像猴腚,桌上的杯盘碗碟一片狼藉,从烫锅里捞出来的煮熟了的各种动物残片已经只剩下森森白骨,像解剖标本那样完整、干净、轮廓宛然,桌下将近十来个啤酒瓶子东倒西歪。
看见这个女人我们都傻了眼,冒出嘴边的话像是被刀砍断,半截含在嘴里,丁杉杉紧张地站了起来。
“回去!”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沉重得提不上来,仿佛一滴刚出炉的滚烫钢水滴到铁板上马上成铁。
我也站了起来:“我说阿姨你别误会,我们几个只是图个乐在这儿聚一聚……”
“你是她什么人啊?不三不四,头发留那边长!杉杉,过来!”丁杉杉没动,大概是被吓着的。
“听到没有?!”她妈的声音猛地一高。
韩越锋觉得这娘们儿扫了他的兴,让他很不痛快,他起了身。
我知道以他的脾气要做什么,我止住了他:“喂!少胡来!”
馆子里的老板怕出什么事,走过来想要账走人,免得弄坏了他的桌子。
“你们先把账结了吧,69块6。”他客气地说。
吕战看不惯:“怎么着,怕拿不起是吧?明明这饭让咱几兄弟吃着不痛快,你还搅什么乱啊你!”
“你看我们这馆儿又不大,生意也不咋的,还是多亏你们照应……”
“行了行了行了,”我把一张一百的递过去,“待会儿找钱给我。”
老板笑嘻嘻地调头就走。
“哟!还挺有钱的,这么大个人就好几百好几百的,看来做的恶事不少啊!”这是她妈的话,话虽听着刺耳但也的确属于实情,只是几个兄弟有意见,韩越锋烂嘴一开:“喂,说什么呢你!”
“韩越锋!”我喝住他。
“二流子!”她妈鼓着眼睛,像是面对昔日仇敌。
韩越锋火气来了,皱着眉,咧着嘴。
“韩越锋!”我叫住他,“别他妈这会儿耍屌啊!”
韩越锋看见我的眼色,没出声,脑袋歪向一边,撇着嘴,提起一瓶未完的酒咕咙咕咙下了肚。
我不想几个兄弟在这儿搞什么名堂,就甩甩手对丁杉杉说:“好了,你跟你妈回去吧,以后咱们再联系。”
她妈听这话,火气又来:“还联系!我可跟你明说,我不管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是谁,你们这种毛都还没长全的人最好少来勾搭我女儿,我女儿是正正经经的人!”
她的一席话对我并无刺激,反而让我对她有了一点点的了解。我更加认定她是位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妇,一个极容易动怒又极容易满足的人。
“妈,你少说两句,王九哥不是那种人!”丁杉杉为我说话,“我们是刚刚认识的朋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王九哥,喔,你叫王九哥,我记住你了。”
丁杉杉被她的母亲拉着离开了饭馆,其间不时传来她母亲趾高气扬的指指点点和至高无上的独属于她们那个年龄段的人们的倚仗口气。
  
52
    
韩越锋因为扫了兴,很不高兴,没理我,把还未打开的五瓶啤酒提到饭馆老板那儿:“这马尿不要了!找钱!”
老板轻蔑地说:“明明是他拿的,凭什么给你?”说完朝我走过来,用生意人的那套固有腔调老道地说,“今儿个没招待好几位,不好意思啊,收了你们的钱,二回又来!”
把补回来的钱放进兜里,我正要走,回头看见韩越锋愣在那儿,扭过脸,眼里还有压抑不住的余怒和默然。
我以为一定是那老板不给他面子所至,并未意识到这里面还包藏着对我自己威望的威胁,也就是说,他还会因为我是个头儿便滋长了他的嫉妒和暗自愤恨的心理,在当时那种喝醉了酒的情形下这一点我根本就没有顾及到,只是到后来整理回忆的时候我才发现了不妥但又无所适从。
“喂,韩越锋,愣着干嘛啊!走啊!”我没多注意他的表情,顺口就说,“瞧你那样儿,怎么看怎么像一傻不几几的?”
他隔了一会,说了句有点刺我骨头的话:“是是是,你是老大。咱都是小弟!”
这话的份量我在当时就略有体会,只是对这句话后面更多的、更为复杂的情绪不见端睨。
“我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王九哥有这么说过吗?在这儿咱们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男子汉大丈夫的,说这话多掉份!”
吕战没跟他客气,走过去喝他一句:“还他妈站着,傻逼啊你?!”
    
53
    
走在街上,阳光射下来正中我们下怀。
“热!”肖吾一冒出一句,“我提议,游泳!怎么样?”
“那地方有货色。”吕战最为性急,他碰碰韩越锋。韩越锋不理睬。
“我回去了,晚上找我。”他说。随即匆匆就走。
吕战没注意韩越锋的表情:“看妞大家一路啊!干嘛?你丫的耍酷啊!”
韩越锋没有回头,一去不复返地凛然坚决。
吕战好像忘了说事,在后面喊住韩越锋:“韩越锋,走那么快干嘛呀你?呐,商量的事可别忘了啊,顺便你给这个……啊对……江云天打个电话,他知道是啥事。”
韩越锋还是没回话,在十几米处略略点头。
我感到他的情绪有问题:“喂,韩越锋,见我气了?”
他没应我,脚步加快。
“操!臭德行!装处啊!”那个“啊”拖得特长,悬在空中,持久不落。
这话韩越锋显然听在心里,他略略转头,如果我的眼睛没看错,他当时还厌恶地皱了眉头,后来我跟他提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他也承认了有这么一个动作,而且还实话告诉我当时他努力地忍了一下,要不然,那天他跟吕战绝对在大街上就自相残杀。
突然想起吕战提的商量的什么什么事,而我并不知情:“你们商量的事?啥事?”我问吕战。
他不说话,一脸神秘,仿佛那是绝密天机。
“用得着叫江云天回来吗?”顾及到他们说的什么事绝对不是出去搞钱,也不是五六个人聚在一起打麻将,那么肯定是花钱的事,这一个是江云天很难面对的。
肖吾一懂我意思:“九哥,他的钱咱们盖了就是,好歹也是兄弟。”
不过吕战很泄气地说:“恐怕任炼是不来的啰!”
我们眼里都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失望。
    
54
    
我们在碧波荡漾的游泳池里疯狂地打闹。
吕战几次都往靠女更衣室的地方游,看到那里面春光大现,兴奋不已,一会儿就来报道详情,兄弟们听得越发专注,透过清澈微凉的池水,能看到的除了一件件的黑三角外,就是一个个骇人的勃起。
我们聊着天南地北一切关于猛男和靓妞的趣文异事,谈到哪个道上混的最近惹上了永川大号头目大老五被捅数十刀命丧黄泉,谈到哪个曾经名噪一时的打打汉被公安局的哥们儿追得屁股尿流从七八层楼的地方跳下去还只弄个残废真是命大,谈到哪条街上的哪个固定角落老出现一个叫人吞口水性冲动的漂亮马子花枝招展光彩照人,如此等等。
我们在对细节的夸张描述里体会着浮在面上的第一刺激的快乐,并以一种高昂的姿态目视所有忍不住看我们的人,仿佛我们就是英雄,而那些性感得只有小说中才有的女人似乎就是我们不出几日后志在必得的固定马子。
但是,我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林林洁。
我只把她当成我静夜努力想象的一个人,用首先白描她的线条然后填充赤身最后给她穿上衣服的方法尽力而为地在头脑里浮现她,在刚刚成功的一瞬间,人就会止不住地快乐并为自己能有这样的想象力沾沾自喜。
水里浸泡太久后,醉意已经荡然无存。
我们去了永中的绿荫足球场,找了几个对足球热爱过胜而球技又只是一般的哥们儿输汽水。
事情的结果是:除了一脚扫飞不幸直抵一个小子的命根子外,我近乎职业水准的射门和严谨的长传使我们能以潇洒的男人风度拉走一箱饮料而毫厘不付。


(18岁长篇青春小说《野草疯长》,创作于2001年)

初始化编辑器...

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