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皮梅调回昆明定居,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当年那个站在门口露出一双眼睛巴巴等着她来接的弟弟,进房管局成了一名学徒工,跟着师傅做电焊。
弟弟喜欢上了学徒组的另一名女工,要跟她结婚,遭到双方家庭齐声反对。这一日,弟弟带着女朋友来找姐姐告别。两人拿出所有积蓄,刚去本地最出名的回族餐馆吃完最后一顿饭,打算相约去跳盘龙江。
陈皮梅让两个孩子抱住舅舅的腿,交代好老公守着,自己回了爷爷奶奶家。
几番劝说之后,奶奶同意不再反对这门亲事。
不用殉情自杀的年轻人结了婚。两个学徒工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弟弟依然做电焊,弟媳没有成为正式工,离开了房管局,在街上摆档卖甜白酒米凉虾抓抓粉。
陈皮梅便隔三岔五喊他们来家打打牙祭改善生活,偶尔也悄悄塞点钱给弟弟。
没多久,弟媳妇怀孕了。生孩子那天,陈皮梅也去了医院守着。
医生忽然通知,产后大出血。
弟媳妇的家人们避讳,闻不得血味,齐齐回家去了。弟弟抱着小小婴儿,哭得人事不知;
陈皮梅留下来,守着昏迷的弟媳妇。血浸透了床单垫子和衣服,陈皮梅用尽全部力气抱起弟媳妇,帮她换洗擦干净,要了干净病号服来给她换上,请了医生来一趟趟检查打针补液输氧。
在医院折腾了几天之后,弟媳妇捡回一条命来。陈皮梅怜惜她身体弱,煮了鸡汤隔几天便送一次,直到弟媳妇完全恢复。
有一日弟媳妇又背着孩子来串门,边解背带边跟陈皮梅说,这个孩子这几天怎么胖得那样快,脸都发亮了。
陈皮梅一看便知道不好。带着孩子一起去了医院检查之后,这个刚一岁多的孩子被诊断为:肾病综合征。
觉得可以拍成连续剧或电影,文笔太好了,有画面感,打动人心
弟弟弟媳不知道这个病的凶险,以为几片消炎药就可治愈。之后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陈皮梅每隔两三天就上门去号脉诊病调整药方,自己去抓了中药回来交给弟媳妇熬中药。
药方里常有付片这样有小毒的方剂,陈皮梅不放心,捅开炉子咕嘟咕嘟煮着,等着深黑色的药汁成形拿保温瓶装了让丈夫送到弟弟家。自己则继续守在家里熬煮。
那一年,我的家里少了饭菜香,整日萦绕着药香,直到表弟的化验结果全部恢复正常。一点儿后遗症都没有留下,陈皮梅叹口气说,终于是治好了,以后不会影响生育,陈家的香火续上了啊。
陈皮梅除了操心陈家的香火,还有件事耿耿于怀一直挂心着。她这个弟弟,曾经像个大苹果一样有着红白相间脸庞的弟弟,一只眼睛渐渐看不见了。
我的舅舅,从16岁参加工作,学的就是电焊。因为做这个工资高些,而工资之所以高,是以伤害为代价。表弟生下来不久,舅舅的一只眼睛开始视物模糊。
陈皮梅托了关系,去医院给舅舅开好证明,交到房管局办了病退。年纪轻轻又有孩子要养,怎么办呢?
他们两那个不成材的爹,这时候又出现了。
我的外公,标准的纨绔子弟。以他的德行,公家事业单位肯定做不了,于是很早就出来自己打天下去了。他也算有眼光,自己拉大旗干起了建筑行当,说白了就是做包工头。
他别样不行,笼络人心是把好手。上至设计院的工程师,下至村里的村长,都跟他铁。于是自己承接了工程,找来施工队,又找来设计师,像模像样成了建筑公司的老板。
公司不死不活地运作到了90年代初,昆明各大企事业单位借着各种政策卯足劲给单位职工盖福利房。外公人脉广,做了快十年也算在行业里挣出些名气,四处开工。他只管到处拉关系送礼,需要人手帮他负责工程质量。
而长大了的儿子适时地从公家单位病退回了家,又需要钱养孩子。两下里都有了意思,于是上演一出泪眼相看认父做父的戏码,外公又频繁出现在妈妈和舅舅的生活中。
舅舅帮外公弄钱,妈妈负责煮饭给他吃。
外公有几项工程在我家附近开工,中午他会来我家吃喝一通顺便休息。遇到祖祖来我家住的日子,他跑得还要勤一些,来我家看看他的老娘。
做为回报,他偶尔给我和哥哥发些零用钱。看得出来妈妈不愿意跟他有太多牵扯,他给十回妈妈最多也只让我们收一回。
工程结束,他不再来,却把祖祖接走了。外公在郊外买了块地,自己建了一幢楼。一楼二楼做办公室,三楼四楼是他的住所。阔了,便在乎起礼义廉耻这些虚名来。接了老子娘来住,成全了礼数,高兴起来也好表表孝心。
因为外公的房子离我家很远,每次去探望祖祖,来回都要花上2个钟头在路上。夏日里顶着烈日,骑着单车走上一遭,时间漫长到抵得上西天取经了。
如果不是妈妈坚持要去见祖祖,我实在不耐烦去看那一出天伦之乐。
然而这样的天伦,也没有很长久。
父慈子孝的那一幕,终结于父子大打出手。外公说舅舅贪他的钱,舅舅说外公私自昧下了公司财产挪作他用。
壮年的儿子和他不算暮年的父亲,在家里打得鼻血飞溅大呼小叫。我爹去劝架,倒成了牺牲品,两人的拳脚皆落在了他身上,只好让我哥上去帮阵。
最后终于拉开了,四人身上都挂了彩,灰扑扑的脚印盖得满身都是。空气中飘过来淡淡的血腥味,有血亲关系的没血亲关系的人一同喘着粗气,默然想着事情如何走到这一步。
祖祖望着自己的儿子孙子闹得这样惨烈,急得发了哮喘,被我爹背着去了医院。
门外警车呼啸而来,为父子断绝关系签字画押。
闹了这一场,舅舅拿出在外公那里积攒的人脉和钱财,穿着外公的旧鞋走上了同一条路,也开了一家建筑公司,用陈某人儿子的名头做得风生水起。
那真是个好时节啊。舅舅和外公各守一片江山,四处都是陈家父子的工地。
工地机器日夜不停叽叽作响,工人两班轮换着把钱揽进来。
人有钱了,只恨不能多长几根手指,多长出两个脖子,都挂满粗壮硕大的金子,黄澄澄映着日头。金子见了光,熠熠生出光圈,把人框在里面。那样刺目,仿佛双脚离了地,高高在上睥睨众生,让人靠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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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感谢
阿吉真是妙笔生花!华人上藏龙卧虎.
你的文笔真的非常棒非常期待,谢谢你花时间写出来我们非常有眼福哦
在给爷爷奶奶上过坟之后,爸爸和我又来到了另一个城市,那里住着我的大伯母和四叔。
大伯母带着两个儿子,住在一所带院子的平房里。父亲像是去熟了那个地方,带着我在黑暗中穿街过巷去到那里。
大伯三年前过世,父亲那时因为领导一项国家级的森林调查规划项目,不得离开。电报送到他手里的时候,大伯已经化作了一罐子灰。
大伯母提前选好了日子,我们回来就是为了看着大伯下葬,最后送他一程。
下葬这天的细节,我已经不太记得清。
脑海里只有几帧画面尚算清晰。
我,爸爸,大伯母和4个堂哥站在一所房子面前。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风却很冷,我站在那里被动冻得直跺脚,带了手套依然觉得刺骨的寒凉。
满地红色细小的鞭炮碎屑,空气清冽但仍然可以闻到些许火药味。白色的骨灰坛抱在爸爸怀里,他正在跟大伯母低低地说什么。
我和堂哥们在不远处聊天,气氛并不凝重。
下葬的仪式延迟了,因为爸爸抱着骨灰坛子不肯放手。
也没有觉得他如何悲戚,他只是就那样抱着不肯放手。不愿意堂兄们去接手,也不愿交给大伯母,更不理会旁人的劝说。
他站在那里,只是站着。只是细碎的泪滴下来,连哽咽都低低地不愿打搅了别人似的。
我手足无措,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上前去劝他,我最后只有呆在那里看他。
记得最终是大伯母把大伯接了过去,放入墓穴。
第一铲土盖下去的那一刻,爸爸终于忍不住大哭,我听到他喊:哥,哥,哥。
已经很久没有喊过”哥“了吧,痛快地喊吧,再喊这最后一次吧,他也许会听到啊。
时间让悲伤变淡,不是忘了,是有太多的事情前仆后继地压上来,将悲伤压到底下,禁锢在心里打磨成适宜存放的形状。一旦掀了开来,依然张牙舞爪,恶形恶状。
看哭了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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