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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郑丰选择在2024年10月24日上午10.00在苏黎世结束自己的生命

王耳嘚 王耳嘚 2024年10月24日 02:19

我的朋友郑丰选择在2024年10月24日上午10.00在苏黎世结束自己的生命。

“郑丰”是一个很少会出现在我们对话中的称呼。

她给自己起了个一尘不染的英文名Elizabath，然后又把这个高贵而一尘不染的英文名幽默地缩短成傻白甜的中文译名“沙白”。

她与我介绍时，自豪而煞有介事；而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纳闷：哪有人硬是把自己的initial搞成SB的？

现在想来，so typical of her; so typical of me.

沙白就是这样一个骄傲地活在自己世界的人。她刚烈果敢，不但事事都要按自己心意行事，且每回都要大声喊叫出来，仿佛每个不同意她的人都该被鄙视，而每个同意她的人都是苏格拉底。

偏偏沙白是个口才很好的女性，她自己也跟我说，她的本事都在嘴上。我哈哈一笑，我俩好像都是。

与她认识有6年了，一直没法儿走近。我们都感受到彼此相似的真诚，热情，冲动，却总说不到一块儿去。无他，兴趣实在不同，又都有点公主病（我窃以为她比较严重，她肯定觉得我比较严重，其实……应该是半斤八两吧）

有一回，她兴致勃勃地邀请我去她的工作室围炉煮茶，我听说她刚跟一个闺蜜闹翻，挺想吃瓜的，便就去了。

结果她跟我滔滔不绝谈了四小时医美和人生规划，我灌了一肚子水，还是没听到撕逼内容。

我又不好意思直接说“我想听八卦，你说说你跟PB闹掰的前因后果吧”。于是一边听一边急，跑了几趟厕所也没想出来怎么把话题引过来。而她却话锋一转，开始列数我不够精致的十大罪状。

我也拍案而起，直陈精致就是枷锁，若对美的追求就是医美与吸脂上砸钱，那就是堕入了消费主义陷阱，将女性物化。

她说我每顿能吃三碗饭，一餐干掉一只大蹄膀，这难道是在追求美？

辩论最后谁赢谁输我也忘了，大概率我应该没赢吧，不然可能忘不了。但我应该也没输，不然我也忘不了。

反正我跟她碰着，有事儿两三句就能讲完，没事儿就得开始争辩。不是那种欢喜冤家，而是彼此都觉得对方好像还有救，但咋就那么不争气；然后争辩下来，都说服不了彼此。

似乎每一次都是那样。渐渐地，接触也就少了。

沙白很年轻的时候就得了红斑狼疮。

她并没有像一个病人一样保重自己。她喜欢纵情声色，恣意享受。

我知道她真的十分享受，不论是微醺还是大醉，她享受这种独自品尝沉沦，又不至于迷失的那种孤独和清醒。

红斑狼疮伴随了她20年。期间几度发病就不去说了。今年年头的时候，她照例安排了自己去韩国过生日。（我的朋友中，水瓶座真不少）

临出发前，红斑狼疮肾炎爆发。医院做了治疗，本不宜出行，但她还是去了。她父亲陪着她去。不出意料，到了韩国，再次发病，几乎寸步难行。

挨完了旅途，回到上海，病情加重。

胸积水，腹积水，肺炎，重度肾炎水肿，全身性带状疱疹。

这种身体上的痛苦我无法想象，但是我去安慰她时，她几乎崩溃地向我抱怨的，是她无法接受现在她的look。“怎么会这么丑这么肿”“我从95斤一下jump到120斤”

大概五年前，她就下定决心，她不能接受丑陋地死去，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刻，她要提前去瑞士，自主地了结自己，没有痛苦，仍然保持美丽。

可是3月份的时候，她极度恐慌，因为当时她根本没有能力去做这些事情。于是她想了很多办法，诸如从楼上跳下来之类，最终都放弃了，理由仍然是太丑。

她的父亲一直陪伴着她。这个八十岁的老人，永远以他的女儿为豪，哪怕是最最小的成就，他都牢牢记住，随便什么时候说起来，都能挺起胸膛。父亲找来阿姨，24小时陪伴，一定让她做完透析。

变好转折点是去电力医院透析的那一次。

沙白真的是一个真诚坦率的女孩子，一点点温暖和耐心就能让她看到生命中美丽的那一面。她惊叹于电力医院这样一个二级医院，居然设备先进，医护专业。她于是开始教护工英语，给她父亲打扮，给陪护剪头发。

事情似乎一点点好起来，透析毕竟缓解了病情。我也以为她也会像无数人一样，继续和疾病共生。

毕竟，面对自己的生命，谁能轻易下得去手？

更何况，要去瑞士，还有无数关卡要过。

可是沙白就是沙白。她真的不愿意妥协。

她重新开始了她追求美的小资生活，美食，米其林，花，瑜伽，跳舞，下厨，摆盘，citywalk，拍大片，弹肖邦，继续学西班牙文……，哪怕去医院，她也把自己打扮得像是要去约会的辣妹。

然后，她仍然没有放弃euthanasia的计划。

8月8日，她拿到了瑞士执行计划的green light。

8月19日，她确定了死亡的日期，同时申请，希望捐赠一切可捐赠的器官。

8月21日，瑞士告知她由于注入药物的原因，她不能捐献器官。

9月8日，她开始处理她的各种藏书和物品

9月23日，瑞士签证出签

9月26日，和她母亲吵翻，并精神抖擞地录了一期视频谴责她母亲。

10月12日，出发去瑞士，她父亲陪伴着她，送她最后一程，如同他曾经迎接她来到这个世界。

而沙白也计划在瑞士最后再做四次透析，陪父亲在苏黎世好好游玩，认真道别。

10月24日,就在我开始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她在苏黎世结束了她的生命。

我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篇胡言乱语，正如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沙白这一生。可笑的是，我本也不必，也没有资格去做任何的评判。

那就再胡言乱语几句，权作与沙白道别。

沙白，你是一个单纯、善良、直白的女孩子。即使经历了岁月，你仍然有孩子的率直和勇敢。你忠于了你自己的选择。希望好运陪伴你。

她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她渴望豁达却终究无法豁达。最终还是被“瘦，美，迷人性感”这些物化女人的标签给死死困住了。走入了一个死胡同，认为没有了这些象征着性魅力的标签，生命的意义便不再。她比任何人都要需要他人对于其外在形象的认可和赞美，这确实是一种不勇敢和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