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生数粒舍利如汗珠

    宋京师汴梁城南三十里有个咸平县，是京畿重地，县治人口十余万，也算个大县了。熙宁年间，正值王安石变法，翰林学士沈括作为察访使经过咸平，考察河渠工程。他与知县刘定是同乡故交，沈括字存中，刘定字子先，两人都是浙江钱塘人。

    一天早上，刘知县陪沈学士在衙前散步，边走边聊些闲话，不觉走了六七里路。前面隐隐有一座佛寺，只见塔刹光秃，山门破旧。沈括问：“寺院经济大都红火，这座佛寺怎么如此冷清？”子先道：“这座寺院本是太祖朝的功德寺，名叫启圣禅寺。先朝有制，此寺只住皇室钦赐的紫衣僧人，不度俗人。近年只有一老僧一沙弥维持看护。传说寺院藏有一个极大的秘密――释迦牟尼佛牙舍利藏在这院里。”沈括也早闻同乡好友文莹大师说起过太祖秘藏佛牙的事，就问子先：“可不可以看一下？”子先说：“我也只是风闻，还真没亲眼见过呢。存中兄真的要瞻仰，不妨先回去斋洁，改天再来。”沈括点头同意。

    过了几天，刘知县陪沈学士微服到了启圣禅寺。寺院不大，倒还整洁。老和尚象早有准备，连称善哉，引入精舍，由小沙弥供奉茶水。老僧法名知莹，还是仁宗朝钦赐紫衣僧。他向沈括讲起太祖秘藏佛牙的旧事：

    唐僧悟空从天竺求来佛牙舍利，本来供奉在长安大庄严寺，当时香火鼎盛，来自日本、新罗朝拜求法的僧人络绎不绝。到了唐武宗时，武宗崇信道教，大肆灭佛。他下令全国拆毁寺院，驱逐僧人，不许供养佛牙和佛指。佛牙灵踪就销声匿迹了。

过了很多年，终南山西明寺有位有道高僧，人称道宣律师。有一天夜里遇到一位少年，自称毗沙门天王的儿子，名叫哪吒三太子，说有佛牙宝掌了很久，愿赠送道宣律师。道宣律师恭敬地接受了，供奉在西明寺佛牙舍利塔中。

    到了后晋，契丹向石敬塘索要佛牙。西京左右街僧录可肇等人召开高僧紧急会议，鉴于时局，会议一致认为佛牙至关国运，是最高国宝，为避免佛牙遭劫，决定秘密宣付汴京大相国寺宝藏。

    宋朝建国后，宋太祖崇仰佛教，令大相国寺僧人取出佛牙观瞻。宋太祖怀疑不是悟空佛牙，于是用火烧、用铁锤砸。然而越是锻炼越是晶莹坚固，更加光彩夺目，有感而作《佛牙赞》，并专门制造了银舍利塔，亲缄佛牙于其内，供奉在皇宫里；有一年，逢百年不遇的大旱，太祖皇帝亲自在皇宫祈祷，佛牙大放光明，随即大雨倾盆。那时蒲甘国（缅甸）王阿那罗多弘扬佛教，多次派使臣向我朝求取佛牙舍利。太祖认为佛牙是镇国之宝、至高圣物，为社稷千秋万代计，秘密瘗藏佛牙于京畿咸平启圣禅寺。没想到百年以后官家竟再也无人问津，寺院土地也被地方豪强霸占。近些年来，佛寺荒疏，几乎无以度日，还望朝廷关照。

    知莹口赞佛号，请出一金棺，内有银椁，于内取出黄锦包裹的佛牙。

    沈括细细观瞻：佛牙长一寸多，广八九分，色黄白，质光洁――果然是悟空佛牙！取入手中再看，佛牙灿烂夺目，眼见放出一道金光，照的满室金碧辉煌。突然，佛牙生出舍利，就象人身上出汗，飒然涌出，难以计数。有的飞向空中，有的坠入地下。用手去接，竟能透过。落在床榻上，啪啪直响，就象大雨滴下的声音……沈括众人目瞪口呆，急用黄锦包裹，放回椁中，叹为奇观！

    沈括返回京师，马上到东府来见王安石。

    这些天来王安石食不甘味。神宗皇帝对他自然深信不疑，可朝野非议叠起。变法首先要治本，官僚体制改革首当其冲，宗室特权必须加以抑制。最让他头疼的是太皇太后、高太后和歧王赵颢已明显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这将对他的新法推行极为不利。况且歧王和嘉王受太皇太后和高太后的昵爱，还一直住在皇宫里，无形中对皇帝施加影响。好在嘉王赵?还能理解自己，不断给他鼓劲和信心。他知道，没有皇室内宫的支持，新法难以推行。

    他还清楚地记得，三年前他刚任参知政事，酝酿变法时，谏议大夫章辟光给神宗皇帝上书说：“岐王和嘉王年龄已大，不适宜继续住在皇宫大内，建议二王出居宫外的亲王宫。”高太后听说了大怒，告诉神宗说：“章辟光是在离间你们亲兄弟感情啊，应该把他杀掉！”章辟光十分害怕，逢人就说：“是王参政教我上的书……”王安石有口难辩――还是嘉王从中斡旋，才使事情平息下来。

    他渐渐失去了三年前的豪情壮志，甚至有了隐退江湖的念头。这天沈括造访，他正在庭院作盆池，不觉随口吟道：

    黄尘投老倦匆匆，故绕盆池种水红。落日欹眠何所忆，江湖秋梦橹声中。

    沈括是他的挚友和得力助手，当然了解他的心情处境。他向王安石简要汇报了察访情况，又提起见到悟空佛牙的事。安石大为惊诧：“果有此事？看来太祖制《佛牙赞》所说不假！”

    没几天，刘定叩拜东府，向王执政奉献了悟空佛牙。王安石爱不释手，挥毫在佛牙上题写了“东府”二字。安置在静室，虔诚供养。

    朝野诬谤安石之风越演越烈。执政官取佛牙入东府的消息不径而走。反对党借机弹劾王安石是舍利狂，并引韩愈的《谏佛骨表》相讽。神宗以为太祖以来天朝崇尚佛教不算过分，并没有责备王安石。但王安石害怕公卿非议，遂将佛牙献于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