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一篇知乎的文章 我觉得写得太好了 谢邀。 在红楼梦的世界里，同人不同命是无处不在的诅咒……这题说丫鬟退役嫁人，这也分好几种。 先说袭人这种。 她在贾府外面有家，她的家人是自由民，她自己虽然是签了死契卖到贾府的，但如果有朝一日贾府主子开恩，她的家人还可以来赎她。这种情况对于以仁善著称的贾府来说是司空见惯的，有时候“连身价银子都不要”。 这种情况下，袭人被赎买回去之后仍然是自由民，而且她在贾府开过眼界，长过见识，受过贵族们的调教，又认得几个贵族大人物，简直是光环满身，在府外的平民婚嫁市场上是非常抢手的。 袭人出府之后，几乎是必然地能嫁给条件不错的普通市民“做正头夫妻”，自然不需要再回贾府做奴婢。如果夫妻同心，勤奋肯干，袭人又善于利用自身优势的话，不出几年混成小康甚至小富是妥妥儿的。晚年的袭人，说不定儿子都读上书了，自己也成了个小财主婆呢。 对袭人这样的丫鬟来说，回家和父母团圆，嫁个人做正经夫妻，自然是大大的恩典；因此她才有底气拿“家里赎我”来要挟宝玉，因为大家都知道，袭人家里倘若来赎，自然是回家比较划算的。 比袭人运气差一些的是全家都在贾府当差的，比如司棋，鸳鸯，小红，彩霞。她们“回家自择”也是回那个在贾府下人圈里的家。以她们家人的生活环境和人际关系，择偶多数也是在贾府下人小厮中挑选而已，和主子安排的婚姻没什么区别，还不见得比主子赏赐的有面子呢。 这些家生子丫鬟，最好最好的出路，是“外头聘了去做正头夫妻”（46回，贾赦骂鸳鸯的话）。这是多数家生子的家庭没有能力安排的，要么指望主子疼爱（鸳鸯），要么指望天降奇缘（小红）；还有一些丫鬟梦想的出路是混成姨娘，这个……其实成功率也是很低的。 剩余的无非就是各种形式的“配小厮”，不是听凭自己主子指定，就是由系统自动生成，目标都是实现主子利益或阖府利益的最大化。比如李纨的大丫鬟，到了婚配年龄没赶上好年景，系统在册的待配小厮乏善可陈，也只能被安排嫁给其中之一；更惨的比如彩霞，虽然名义上是回家自择，但因为阿凤要拿她来笼络自己得用的管事媳妇，就得被迫嫁给猪狗不如的男人……考虑到这些悲剧，倘若这些丫鬟的择偶过程真的能让女方家里做主，能充分尊重女方娘家的意愿，即便择偶圈仍然狭窄，也是一桩了不起的恩典了。 这些丫鬟婚后除了不能当未婚丫鬟的差以外，各种媳妇岗还是照样可以当的（除非外聘的，比如小红，婚后多半是得到了恩典不再做奴婢了，就算进贾府服役，也是雇佣身份了）。运气好了的，夫妻二人得到主子的赏识，出去办事，或者做掌柜，最后NB起来，混成赖嬷嬷那样的也是可能的，但更多的是混成了陪房婆子，厨房婆子之类的模样。 但无论家人在府外还是府内，总归是有家人的。真正凄惨的是连家人都没有的女孩子，比如十二官，比如晴雯。 古时候的未嫁女子，一般来说是没有自己撑门立户的权力的；所以十二官要拜干娘，挂靠在干娘名下方可生活。然而这种干娘，说难听点儿，和青楼里的鸨母也就差不多吧…… 家人再没用，再靠不住，总还是顾念一点女孩子本身的幸福。袭人家当年穷死了的时候，也是把袭人往贾府里卖，宁可她为奴为婢，挨打挨骂，劳作辛苦，再也不肯把她卖进污秽之地去的。 然而这些“干娘”，可就保不齐了。王夫人将十二官赏还给干娘，一则她们此后不再是身份高于干娘的副小姐，称了这些干娘的愿，二则是她们从此就成了干娘手上的一注财产，可以变现的。这些干娘倒未必敢逼良为娼，但贪图彩礼银钱把这些女孩子往渣男手里推也是毫无压力的（其实连迎春这样的正牌小姐都逃不脱这样的命）。 十二官被发回自择，只是对她们干娘的恩典，却不是对她们自己的。她们将来的命运如何，全看她们各自的干娘还留着几分良心在。那些对干娘的人品毫无信心的，比如芳官，藕官，蕊官，宁可出家也不肯跟着干娘去过日子。尽管曹公挑明了说收留这三官的尼姑们也不是什么慈善的人，无非是想找几个女孩子去使唤，但在三官看来，或许这样也比跟着干娘不知清浊的前程强多了吧。 写在最后的私货： 每次写完这种答案，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庆幸生在新社会。我们说平等，说自由，反歧视……毕竟都是在默认“理应人人平等”的是非框架下展开的撕x大战。我们争论的是“什么叫平等”，“这是不是真的平等”，而大部分反女权人士再怎么激烈地反驳起来，通常也是“已经够平等了，你们还想怎样”——没有人会说平等是不对的，不该追求的。 我们都听说过，在有些年代，有些社会，有些人“连人的资格都没有”；但我们可能真的很难想象什么叫“连人的资格都没有”——那是你的一生的痛苦或幸福，比园中一句随意的对话还轻飘；是你一生所有做过的努力，抱有过的向往，不知哪天就会被一段你无法控制的婚姻取代。而任何一段你被迫加入的失败或无望的婚姻，都只有死亡或出家才能求得解脱。 找个见过面的丈夫，婚前有一点儿眉来眼去的小情愫，婚后平平淡淡攒钱过日子，上班哄领导，回家哄孩子……这么没劲的生活，整个贾府“上上下下几百女孩子”，只有小红一个人做到了。剩下的是无尽的狗血与眼泪横飞。 而比起金钏，你得明白，就算狗血和眼泪也已经是福气了。 贾宝玉只知道“女孩子嫁了人就变成了鱼眼珠子”，哪里知道她们是怎么变掉的？没有权利拥有梦想和希望的人，还谈什么生命中的热情和光彩？ 我庆幸我们的社会终于走到了今天，但愿我们不会止步，不会倒退；但愿未来我们的后代，无论男女，能因我们今天的努力和坚持而获得更美好的生活。 创建于 2015-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