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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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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st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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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郭小峰探案系列

28684

426

2008-01-27 02:06:00

  十
  惠心有些失魂落魄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她显然受了极大的震撼。
  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直到车驶入队里的大门。
  惠心才仿佛梦呓似的说:“怎么会这样?”
  小史安慰地搂了搂她的肩膀。
  接着,惠心像问自己,也像问小史:“会不会是我的错?”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小史吓了一跳,他打开车门,把惠心拉了下来,似乎希望户外的空气能使女友清醒一些。
  但如果他这么希望,那就想错了。
  “不,你不知道,”惠心的声音里依然充满了自责,她有些痛苦地解释:“几个月前,江瑶对我说阿刘父母一直不肯接受她,也不接受她给他们买的东西,对她总是冷冷的,也不愿资助他们。她说她不是在乎什么钱,而是父母的态度让她伤心,她希望我能帮忙劝劝。——而且她又说,阿刘很固执,轻易不肯开贵药给病人,收入不高,所以他们的日子很艰难。她央告我好几次,还说,再要这样下去,她就——。”
  惠心一时似乎自责厉害,好一会儿才继续对小史说:“你知道,因为你不赞成我和她再交往下去,我就拒绝了,可没想到她真的这么自暴自弃——”
  “你不要乱背责任。”小史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很耐心地低声劝慰:“人就是这样,要想堕落,一切都是理由;要想上进,一切同样是理由!”
  “你说的是那种意志坚强的人。”惠心固执地摇摇头:“江瑶是那种意志薄弱的人,也许当初我应该好好和阿姨叔叔们谈谈,也许他们改变一些态度就可以改变一切。”
  本来一路上就满腹闷火的我,听到这几句话,那股火突然窜了上来,冲口而出:
  “人人都说阿刘高尚,我看你更高尚。”
  惠心没有听出我话里的讥讽,立刻很认真的解释说:
  “不,不,我并不是特别善良的那种人,否则——”
  “否则什么?”我打断她:“否则就会找阿刘父母谈了是吗?你不是已经谈过了吗?并取得了希望的后果,江瑶如愿以偿地和阿刘结婚了。”
  小史愣怔了一下,他显然看出了我的情绪不对。但惠心没有,她和我太不熟了,以为我就会好言好语。
  所以她带着自责,诚心诚意地继续解释:“但是后来——”
  “——没有继续要求阿刘父母屈从江瑶的希望对不对?”我再次打断她,厌烦和怒火在临界的边缘,我压了又压,但口气还是更刻薄了:
  “所以我说你高尚,我听说当初江瑶就是用——你不如我的意,就立刻堕落的手段来夺取阿刘的。——这种行为当初阿刘不以为意,很是感动我可以理解,但你应该明白她的把戏,并且气愤才对呀?——没想到你后来依然不计前嫌帮助江瑶,使她能如愿以偿嫁给阿刘,现在还为没有继续满足江瑶的欲壑而内疚?难道不是你更高尚吗?”
  惠心楞了一下,似乎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她边想边说:“是因为我完全不爱阿刘了,所以也就不在乎了,既然他们相爱,就希望‘有情人能成眷属’。”
  “是吗?你这么想吗?”我终于忍不住了:“也许不止如此,我倒相信也许还有另外一个解释。”
  “什么?”惠心迷惑地看着我,尽管这时的她已经意识到我态度的非同寻常。
  “因为江瑶对你请求和感谢满足了你价值感,就像当年她要死要活却满足了阿刘的男人的荣耀那样。——现在你已经是局外人了,为什么不呢?——现在你终于可以高高在上,毫无付出,仅用唾沫星子就可以成全自己高尚的美名,反正痛苦和付出的都是其他人!”
  说到这里,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漂亮小男孩儿天真的笑容和被毒死之后的僵卧的身姿(详见《郭小峰探案系列——小尾巴的故事》,),这使我的心更加悸动了厉害。
  不知道这是不是反应在我的脸上了,因为一直焦急看着我们,想找机会打断我们的小史,突然放弃扶目瞪口呆的惠心,而是上前一步问我:“你没事吧,郭队?”
  “我没事。”我不耐烦地推开他。
  “不是这样的——,”惠心又愕然又委屈:“我只是希望他们幸福。”
  “你希望?那你干嘛不只在家替他们烧香磕头祈祷?”
  我的粗暴和尖刻使惠心看起来更加委屈:“可是江瑶——”
  “够了!”我近乎怒斥地打断她:“如果你以为江瑶是颗太阳,自己就该无限屈从的满足她的愿望,以防止她堕落,那你最好应该明白别人未必这么想!——在你无比高尚的劝导阿刘父母前,好好回忆回忆当年阿刘要求你高尚忍耐时的感受!”
  惠心看起来像被吓坏了,再次委屈地嘟囔说:“我只是希望事情能好转——”
  但这种车轱辘话只是更加激怒了我:“我相信——,所以我说你真是高尚!只是希望你高尚的时候支付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说完这最后一句,我突然觉得胃疼得受不了,连忙捂着那个地方,转身快速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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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st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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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03 10:48:00

  五十七
  第二天,他抱着黑子早已冰冷的身体和哥哥一起来到一个水库边,那地方风景美丽,他很喜欢。在一棵大树的下面,他们为黑子挖了一个坑,埋了进去。
  他并没有哭,一直都没有,只是突然变得很沉默,几乎不同任何人讲话,没事儿也不出去玩儿,伙伴儿叫也不出去,这样大约过了十多天,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爸爸说话了:
  “小峰,你不是说可以要一条黑背吗?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觉得养一条也不错,那种狗是很好的。”
  他看看爸爸,摇摇头:
  “不养了,吃得太多,而且都说必须顿顿有肉,根本养不起。”
  也许没想到能听到了这么长的回答,他爸顿时很欣慰地笑了。
  “什么顿顿有肉?”他爸故做轻松的回答:“有荤腥就行,时卯儿买点儿没人要的下水混到粮食里一样,日子艰苦,狗素点儿也能过。吃得多也没什么,全当多养个儿子,人家生三五八个孩子的家庭不照样过?那狗确实很棒,训好了比人还懂事,要是看家护院的不得了。”
  他看着全家都注视着他的目光,十多天来头一次突然笑了:
  “咱家有什么看的,”他也很轻松地回答:“又不是地主老财,就是地主老财,养条狗万一不小心咬了雷锋也不得了——”
  “别胡说!”他妈立刻打断了他。
  “我没事的。”他朝爸妈吐了下舌头:“不养了,我爸说得对,人家解放军要也就算了,我要那么厉害的狗干什么,没用。”
  那晚之后,他恢复了正常,又像以前那么疯玩儿疯跑儿,已经完全忘了黑子。尤其是他家又来了一个新的小花狗之后,这条起名叫花花的小狗就吸引了他在家的全部注意力。——他喂花花吃的,逗花花玩,很小心的照顾花花,花花被照顾的很舒服,没事儿就偎在他旁边让他抚摩它,但他也有打花花的时候,只要看见花花稍微对邻居一呲牙,即刻就挨他一脚,然后饿一顿,花花没有再得罪过邻居,不过也没有得到过小伙伴们的尊重,因为他没带花花参加过战斗。
  可惜两年之后,花花也死了,那年头,人命不值钱,猫狗命更不值钱,根本没有什么宠物医院,花花死于不知名的病。——花花的死让他很伤心,大哭一场,接下来好几天鼻子发酸。
  看他一直这么难受,没精打采的,老在一起玩儿的同伴儿终于不耐烦地说:
  “你可真婆妈,你又没虐待那条狗,对它不是挺好吗?又尽力救了,还能怎么样?老天爷要收它,谁有办法?”
  说得也是,谁能不死呢?他没亏过花花。这么一想,不再那么难受了,开始继续自己的生活。
  ——他那时十六岁,正迈向青春,如同将要怒放的生命,浑身充满了活力和想要做点儿什么的欲望,可虽然大街上的口号依然火热,实际上别说大人,就是他这样的半大孩子也觉得虚假的可笑,毕竟生活最教育人,他是在“铁幕”一般的“假、大、空”中长大的,——犹如生活在一座没有窗户的水泥碉堡里。——到了青春的年龄,他空空的头脑中除了一些“和口号有关”的不着边际的狂想外,其他所产生的梦想呈现出来的都是来自生命本能的玫瑰色。
  因此,过了半年之后,他的宠物变成了一只起名叫“学习”的花猫,
  这只小花猫非常可爱,尤其是被他小心的洗干净之后,看着那身蓬松干净的毛,他很喜欢,特别是想到那些见了“学习”而发出欢喜惊叫的女孩子们,他就更喜欢了。——他很爱“学习”,他的伙伴儿们也很爱“学习”,因为“学习”就仿佛一杯醉人的酒,帮他们成功接近了很多看来极矜持的女同学,那些女同学还总是很快被“学习”“醉倒”,只顾又亲又抱,几乎感觉不到旁边那双越来越不规矩的手,——平时这些女孩子们可是矜持的只要他们的笑容略微过分,就立刻狠狠瞪回来,有的还稍带狠狠“啐”一口,一副厌恶的不能忍受的模样!
  当然,尽管有了“学习”的麻醉,一到紧要关头,女孩子们还是会醒的,“学习”的“度数”还没那么高。——就这他们也知足了,所以暗地里还时常亲切地叫“学习”为“流氓猫”。
  他又晃过去了两三年,虽然没干什么说得出口的事儿,可人也忙得很,整天在外面晃到很晚才回家,脑子说空不空,说满不满的,但无论空还是满,他都没想过曾养过的猫狗,包括黑子。
  直到一天晚上——
  那已是曾是无数中国人以为伟到不能再伟的“三个伟人”相继离开人世之后的第二年了,——地球没有停转?这显然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并深感意外和庆幸!
  他感到意外和庆幸的是——公安局招考警察?!
  因为已经宣布恢复高考,家里鼓励他补习补习试试。他很没信心,觉得自己虽然名义上是高中毕业,其实水平就是小学生的那种认识几千汉字和会个加减乘除而已,想考的人又那么多,自己肯定不行!——另外,他逃避了下乡受苦,因此考上学也不会有惊人的命运改观,所以他的动力也不足,一直充斥在他内心的是一股要做些什么事而不是上学的愿望。
  但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做着准备,既然他不愿意进厂当工人。
  所以招考警察消息使他大喜过望,赶快去考了。考完感觉还不错,他没有不良记录的历史和虽然瘦,但相对于多数同龄人高大结实的身材似乎还是很有优势的。
  考完之后他头一次自动留在家里,——他住得这个区有很多大厂,各个厂之间的年轻人似乎无原因的彼此看不惯,常常一个眼神儿不顺就能引起一场打斗,更惶论时不时爆发的不同厂之间工人私下里的大规模械斗了。像他几个已经接班进厂当工人的同学,其中两个已经进了一回医院,在阎王面前绕了个圈儿了。
  ——他可不想关键时刻一不小心惹祸上身,那他可白窝囊了几年。
  那天晚上出来,就是为了打听一下录取的结果,结果是他已被录取,回家等信儿就行了。正当他满怀希望,高高兴兴地往家走的时候,看见前面不远处有几个流氓正拽一个背着书包的姑娘往黑暗处走,那意思一看就非常明显。几个流氓都挺壮的,二十多岁,肯定还都带得有刀子,他犹豫一下,然后,他认出那个女孩子原来就是曾被黑子咬过的,他妈厂副厂长家的小女儿——
  他没有再犹豫,冲上前去,挥拳和几个流氓打了起来。虽然对方人多,他也有几年不与人打架了,可一交手他发现从小和小伙伴摔交玩闹儿打下的基础和加上相对高大的身材及其本来为了当兵而持续不断的锻练身体还是很有作用的,使他一翻搏斗之后,很快占了上风,打跑了那几个流氓,只是不留神胳膊被匕首稍微擦伤了一点儿,挂了一点儿彩,但不严重,就是衣服挂破了,回家有可能被骂一顿。
  然后,他和那个吓得哆嗦的姑娘开始一起快步往家走,反正他们住在一个家属区,既送了她,也不绕远。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到了院里他家那栋楼的拐弯儿,他停住了,扭头看到那个姑娘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他意识到那姑娘还在害怕着,确实也有理由怕,他们厂这个家属区比较大,前后两个门,像条街,副厂长家在后面,刚刚受到这种惊吓——?
  他又犹豫了一下,开始一言不发地向副厂长家那个方向走,快走到她家那座楼的时候,迎头撞上大约下楼来迎女儿的当年的副厂长——现在的厂长——的老婆。
  那个女人一看见他们俩,先是一楞,接着就一把拽过女儿开始厉声责问,说得很快,他都记不准,但大概意思还是很清楚的,——就是他怎么能和她女儿在一起?并怀疑他是否干了什么坏事,口气里充满了深深的厌恶和轻蔑。
  他还是一言不发地站着,听任厂长老婆的叱骂,直到那个女孩儿拼命地拽着她妈解释:“不是的,是他刚才救了我。”
  那个厂长老婆的嘴这才一停,趁厂长老婆猜疑地扫视他的时候,他掉头走了,暗想:估计这会儿走,厂长老婆不会追着骂他了,——也果然如此。
  回到家,他又挨他妈一顿斥责:
  “你怎么回事?你去打架了?我告诉你呀,郭小峰,现在紧要关头你可别给我惹祸。”
  “没有,没有,我几年都不打架了,怎么会现在惹祸?胳膊是蹭的,好了,好了,你去睡吧。”他把他妈推出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他吹着《大海航行靠舵手》,自己给自己清洗包扎一下,上了点儿消炎药,带着愉快的心情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傍晚,他正躺床上看书,看到他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进家了,然后目光恶狠狠地扫向他,他感到有些纳闷儿,自己在家看书的姿态本来是爸妈最安心的行为呀? ——但也难说,他妈现在似乎在更年期,看什么都不顺眼,脾气大得令人恐怖,使他和他爸同时羡慕正在外当兵的哥哥。
  “晚饭我做好了。”他抢在他妈开口前表白。
  他妈没理他,瞪着眼问:
  “你昨晚是不是见义勇为了?”
  “是呀?”他有点儿意外,然后很高兴地说:“我说我没跟人乱打架吧?看你儿子多高尚。”
  “高尚?”他妈很不满哼了一声,然后追问一句;“对方有几个人呀?是不是拿家伙啦?”
  “当然,个个拿着刀,四五个很壮的家伙。”
  他略微夸张地形容着,然后嬉皮笑脸地继续说:“不过你儿子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他们打跑了,看你儿子厉害不厉害,是不是很适合做警察?”
  他想引他妈追问,然后告诉妈妈他昨晚打听消息的结果,看能不能趁机扭转他妈晚上可能无事找茬儿的心情。
  但他妈只哼了一声就离开了他的卧室。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妈的脸更阴沉的让他和他爸交换了一个恐怖的眼神儿,——他有些想今晚出去找同学逛逛了。
  正在这时,他妈终于愤愤地放下饭碗,发作了出来:
  “气死我了!”
  他感觉一定和他有关,鼓足勇气问:
  “到底怎么了?”
  果然如此!——原来那个厂长老婆今天找到他妈先半阴不阳地说谢谢他昨晚救了她的姑娘——小颖。——接着就提醒说,当年他家的狗咬了她女儿,昨天的事儿也就算扯平了。接着又说小颖要考大学,要怎样怎样,总之前途将无比远大,话里话外就是他千万别想借此接近她女儿。
  “你说说,”他妈对他爸说:“小峰那么危险救了她闺女,不说谢谢也就罢了,还说这么多牙硬儿话。”
  他听完一下子笑了;“我当什么事儿呢,妈,算了。”
  “什么算了?”他妈依然气愤不已:“让众人评评理,她闺女是被狗咬一下厉害,还被几个男人强奸了厉害?哼,要是小峰不管,她以后怎么见人?掂不出轻重呀?”
  “哎呀,你的脾气是真大。”他依然笑嘻嘻地回答:“过了六七年了吧,人家不得加点儿利息?现在厂长老婆再不满不也亲口承认能扯平了,这不挺好?”
  “你倒想得开。”他妈的怒火转向了他:“我告诉你呀,就是你不争气,整天趁我们白天上班偷偷往家领女孩子,我才被人这么恶心!要不好端端地什么也没有,人家能这么提前警告我?”
  他也有点儿烦了:
  “妈,你别光怪我,要是你不是一个小出纳,是个副厂长或者党委书记,厂长老婆也不敢这么说。”
  他妈啪地猛拍一下桌子:“你还气我是不是?”
  “我气你什么呀,是你爱气嘛,我都不气。”
  他若无其事回答,还没忘往嘴里塞口饭:
  “原来咱这几个楼有姑娘的人家是不是有一阵儿都防瘟疫似的防我,现在怎么样?照样见我打招呼很亲热吧?有什么出力的事不是照样请我帮忙?还不是很快他们发现我看都不看他们的宝贝疙瘩,时间长了,自己把份儿就拔得没劲儿了。——事实胜于雄辩,甭理他们,反正以后也不打什么交道。”
  “哼,道理是这个道理。”他妈说着,兀自气愤着:“可也不需要当那么多人面说呀,也太不给人面子,再说,我儿子有那么差吗?”
  他哈哈大笑:
  “在她眼里,肯定有这么差,算了。”
  “就是,就是。”他爸爸也息事宁人地开口了:“你别光觉得难堪,她这么说,别人没准儿还认为她这人不地道呢,公道自在人心。”
  他妈又瞪了一会儿眼,然后,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说:
  “小峰我告诉你呀,你不准打这姑娘的主意,我丢不起这人。”
  “哎呀,”他不耐烦地放下碗:“你有完没完呐,我打她什么主意呀,你放心,我保证以后见那姑娘就绕着走!我吃完了,你也别唠叨了呀。”
  一边说他一边赶紧抹抹嘴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但可惜他最后的话又激起了他妈的火气,结果跟进来继续嚷嚷他:
  “嫌我唠叨了,唠叨你也得听着,我为什么唠叨,还不是你不懂事?我儿子我还不知道?哼!人家防你防得该!我为什么提醒你?哼!你那么好?为什么这么不怕死的救她?”
  “好了,好了,”他连忙投降地举起手:“我说错了,我不好行了吧,我没本事没出息,我承认我别有用心行了吧。”
  “承认了?”
  “承认!”他点点头:“但你放心,绝对不是为勾引她。”
  “是吗?”他妈用要揭穿他的目光斜睨着他:“那还为谁呀?”
  “为黑子行吗?”
  他是笑着说的,但过了片刻,他突然拿起一张报纸挡住了脸。
  ——在历经了近七年的时光之后,在一张报纸的后面,一滴眼泪,顺着他的脸,慢慢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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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st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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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6 12:43:00

  六十五
  许久,郭小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觉得已经正常,把手从脸上放了下来。
  女儿爱梅半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似乎很怕打扰爸爸这一刻的心绪。郭小峰又控制了一下情绪,再次开口:
  “爱梅——”
  爱梅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爸爸,爸爸表情已经如常,惟有的眼睛似乎红了些。爱梅点点头,没有说话。
  郭小峰略微笑了笑,继续讲了起来:
  
  你知道的,我和你妈妈感情一直很好,为我们彼此体谅,比如我还记得就是和兴发谈话前不久,一次我们俩聊天,那是你妈妈说到她单位一个女人的老公只是派出所一个普通的民警,可却有很多钱,她整天穿着名牌,披金挂银的在单位炫耀,你妈妈有些纳罕地问我:
  “他一个普通的警察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警察也分很多呀,你肯黑,自然有人孝敬!”我回答说,心里有些不满,那些时候,整个司法系统的纪律可以说越来越败坏。我们刑警队当时相对还好一些,问题只是松懈,有了案子不积极处理。到了派出所,更不得了,某些警察已经成了一些流氓的保护伞。
  这时,我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你妈妈:“你是不是羡慕她了,觉得我白白做了个大队长,还不会赚钱。”
  “才不。”你妈妈立刻扁了扁嘴;“家里又不缺吃喝,多一点儿钱发不了家,少一点儿又饿不死人,那种黑心钱赚它干什么?再说,我比她好看,她穿什么也没我好看。我才不稀罕把自己弄得亮闪闪,跟蜻蜓似的。”
  看我笑起来,你妈妈也笑了,但很快她又严肃地告诉我:
  “我说真的,现在的警察名声坏的很,背地里都说,就全凭披着一张老虎皮装样子,其实比地痞流氓还坏。你不要做亏心事,也不要找黑心钱,我不要钱,你为什么要找呢——”
  你妈妈越说越真,板着脸质问我;“难道你要包二奶吗?”
  “我哪里敢!”我说,心里很高兴,也觉得安慰,——虽然即使你妈妈逼我去找钱,我也未必就会去找,但如果她整天罗嗦抱怨我无能,恐怕日子就太难熬了。
  我又想起更早的时候,那时你刚出生,我因为老出差不能在家照顾你们,心里特别内疚,有时候问你妈妈后不后悔找个警察?
  你妈妈总是惊讶反问:“干吗后悔,你在家影响我做事,不在正好!——再说,哼,你现在没工夫管呀,孩子肯定跟我一心,所以将来家里无论什么事都是我们娘俩做主,你没有发言权的。”
  如果接下来一段时间正好无事,每天回家的话,有时候又会故意问她:“有没有觉得我在家呆得太久了,心里烦呀?”
  “怎么会?”你妈妈又会故意吃惊地反问我:“我哪里找这么好的长工?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做的饭还好吃!”
  我不想多举例子了,你应该知道的,我想说得是,如果这事发生在你妈妈身上,我根本不会在乎,因为对我来说,你妈妈的价值根本不在于此。
  但最关键的是:——我想说我突然觉得自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为什么我会介意小玲?——因为小玲对我来说是个模糊的符号,唯一的印象是当年那个看来淳朴腼腆坐在柜台后面卖杂货的姑娘,现在坐在柜台后面卖酱牛肉的本分少妇,还有她那陷入困境后的哭诉,——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多了,所以,我当然觉得娶谁都一样。
  于是,我立刻对兴发说:“你想知道我好好想一想的答案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这事发生佳慧身上,我决不在乎。”
  许兴发看着我,有些呆滞,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
  然后,我继续说:“兴发,现在我想问问你,当年是谁在我面前满眼带笑的说小玲挺好的?是谁对我说小玲文静、腼腆,能做个贤妻良母,会照顾好家人和孩子,是谁算来算去觉得还是小玲最合适?——”
  接下来,我尽量回忆复述着当年许兴发在我面前对小玲那些具体的美滋滋的形容,兴发的头渐渐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的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然后,兴发终于开口了:
  “是,小玲一直都很顾家——”
  接下来,兴发没有再说下去,只有喉结来回滚动——
  我也没有再说话,又静静地坐了几分钟,然后站起来拍拍兴发的肩膀,离开了。
  过了一天,你妈妈很兴奋地告诉我,——兴发和小玲和好了。
  “我说你行吧,”你妈妈带着特别的信服说:“怎么样?!”
  说实话,那几天我自己常常也觉得很是意外,仿佛被自己的本事吓了一跳:——咦,连这样的事我都能劝?
  
  还记得回忆到这里的时候,车已经到了家,然后我的脑子就被其他的事占住,如果不是大约十天左右之后,我所在辖区派出所的李所长带了两个陌生人来家里找我的话,那件事就又压在我脑海深处了。
  “有事吗?”我连忙问。
  “有点儿,郭队。”李所长说。
  “别这么称呼了,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惯了,”李所长笑着说:“改不了口了。”
  “随你,请坐,”请他们入坐之后,我再次问:“什么事?”
  “是这样,”李所长开口了:“我记得你好象和那个酱肉铺的老板许兴发比较熟。我以前见你常去他家。”
  “算是吧,不过大概一年前,我们就不交往了。”
  这时李所长带来的两个陌生人中年长的一个立刻追问:
  “为什么呢?”
  “也没什么,”我踌躇一下回答:“太忙了,要各自谋生嘛。到底有什么事?”
  
  这时李所长给我介绍了那两个陌生来客,年长的一个姓孙,年轻一些的姓赵,都是许兴发和小玲老家那个县刑警大队的侦察员。
  当时我心里就涌上一阵不祥,果然——
  “三天前,”那个姓孙的介绍说:“有人报案在一个荒山的水塘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辨认死者叫刘四魁,经法医鉴定,这人是被钝器击中头部而死的,人大约已经死了48小时以上了,经确定,当做凶器的应该就是死者旁边的石头,但石头也泡在了水里,所以没有办法提取指纹等痕迹证据。我们做了一翻排查,死者身上的财物还在,所以暂时排除劫杀的可能性,而且死者生前为人不错,邻里关系也不错,没什么特殊的仇家。后来有群众举报说当时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在附近晃悠,经过画像确定,这个人叫许兴发,是死者的舅表妹夫。说实话,现在我们很困惑,因为据我们目前了解到的,这个许兴发常年在这里生活,二者之间以前没有什么来往,没有发现什么仇怨和杀人动机,可他在现场附近出现似乎也有些蹊跷,但目前也没有其他嫌疑人,所以我们想来了解一下,郭队,既然李所长介绍你和许兴发以前很熟,那么知不知道许兴发和这个刘四魁有什么过节吗?”
  我听得楞住了,半晌苦笑一下回答:
  “很难说,说有过节就有过节,说没过节就没过节。”
  那三个人立刻盯着我追问:
  “那么你的意思是——?”
  有那一会儿,我看着他们三人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因为话说起来是既简单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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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7 13:49:00

  六十六
  大约在我第一次劝好许兴发之后一年左右,一天下班一回家,我就发现你妈妈神情中出现了那种我熟悉的,她为别人的事儿犯难过的劲儿,而在那大半年,这“难过”几乎是专为小玲的,——因为在那次劝好许兴发之后,中间许兴发的情绪还间断的反复过六七次,而我对许兴发的情绪的了解则来自于看到你妈妈脸上的这个表情,一看到这个表情就明白一定是小玲找过你妈妈了,而我则需要再次走进许兴发的家。
  所以,那天一看到你妈妈的脸,我立刻就做出了相应的反应:
  “好了好了,我尽快再抽空找兴发谈谈。”
  可这次你妈妈没有依惯例露出笑脸,而是有些欲言又止的。
  “怎么啦?”我有些纳闷儿。
  “小峰,情况有点儿变化。”
  “到底怎么啦?”
  于是你妈妈就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其实要是总结一下很简单,关于小玲曾经被强奸的事情根本不存在,让许兴发耿耿于怀问题的真相是:小玲曾经谈过一个对象,那个对象就是刘四魁,他和小玲大约是属于三服或者四服的亲戚,本来两人不追究的话是可以结婚的,但现在科学昌明了,农村人也知道近亲结婚不好,加上刘四魁一个哥哥因为近亲结婚生了个傻儿子,所以,家里人异常坚决地反对两人的事儿,事情就黄了。
  我只记得当时听完后很愉快地出一口气。
  “你是不是觉得很好劝?”你妈妈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什么好劝!”我这才想到自己身上的差使,情绪马上坏了:“我只是觉得原来没有罪案心里很高兴而已,好劝什么呀?”
  最初令我得意的“感情牌”的成功并没有延续多长时间,不到两三个月许兴发恢复了痛苦,但不象最初那么严重,因为小玲这次及时地来求救了。但感情这种话,如果没有内容变化重复说多了就腻人,事实是再说也难有效果,——所以后来我只好反复强调小玲的无辜、被迫和受害。——让许兴发把仇恨的矛头转向那个不知名的施暴者,对于许兴发时时升上来的认为小玲“不洁”的观点,总是解劝为——“小玲也不是愿意,不是主动的,所以你不能这样责备她。”——等等之类的话语,可这些话的潜台词无意中就隐含了——“如果是主动的,你就可以责备怨恨。”——的逻辑。
  现在问题发生了变化,我可怎么再折回来说呢?
  正在我发傻的时候,又听到你妈妈显得很无所谓地说了一句:“没事儿!”,我心里一喜,刚想问是不是不用我管了,接下来就听到她说:“我知道你总有办法的。”
  “什么我总有办法?”我立刻声明:“佳慧,你别什么事给我一说就算解决了,我早就给你说了,这事儿我觉得我不行,别说情况变化了,没变化我都觉得够戗,兴发隔一阵儿就痛苦起来,我就跟‘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江湖医生差不多,早就觉得‘黔驴技穷’了,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我更没招了,你赶快让小玲另请高明吧。”
  “怎么能另请高明呢?”你妈妈则立刻振振有辞地反驳我:“这种事儿怎么能到处给人说?还要你想办法嘛。”
  “你这是什么话,这也不是我的工作,我想不出来。”我当时很没好气儿的说:“小玲也是,看病不跟医生说实话,这会儿闹个幺蛾子。再说要是撒谎也要坚持到底。”
  “不怪小玲。”你妈妈果然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分辩:“都是兴发非要找出那个罪犯不行,结果他们过年一起回小玲娘家时兴发一直追查这件事,眼看一家人被兴发追问的莫名其妙,小玲一时慌了就说了实话。其实小玲也不全是撒谎,她说当初她根本不愿意,就是被那个男人强迫的,只不过过后害羞,又想着能结婚,所以才忍气吞声——”
  “好了,好了,”我懒得听,打断你妈妈:“别替小玲解释了,再说这事儿跟我解释得着吗?兴发信就行。”
  你妈妈哑了一会儿,嘟囔说:“说就是兴发怎么也不信。”
  兴发为什么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听着是不信,因为话里都提到了结婚,可见是正常交往,那我就觉得小玲不管当时是不是表面被迫吧,大概从内心也不会特别反感,至少横竖扯不到强奸这么夸张的程度。——尤其是现在再强调是被迫,听起来就假!——再说,这也跟“狼来了”的故事一样,开始撒了谎,以后就难取信于人。
  但你妈妈又开始不依不饶的为小玲辩解起来:
  “其实小玲也不是存心撒谎,她还是老实的,要不然——”
  “好了——”我再次打断你妈妈:“刚不是说了,这事儿给我解释不着,我也没说小玲就不老实或者就错大了,要我说,我听着觉得这种情况比前头她解释的被强奸那种还更好呢,至少两厢情愿对不对?”
  “不是两厢情愿,小玲说她当初真是被迫的,她说——”
  “好,好,我知道了,小玲是被迫的,”我第三次打断你妈妈,心里额外不耐烦,有些讥讽地反问你妈妈:“因为你们女人都憎恶这件事,而男人都是无耻的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于是小玲成了一场恋爱的牺牲品,我非常同情她,理解她,认为她还是被强奸的,行了吧?”
  你妈妈翻了我一眼,充分显示出对我对女性欠缺同情心的态度不满。
  我缓了口气:
  “佳慧,你别看我,我第三次跟你重复我的观点:这事儿给我解释不着!你说我怎么看有什么用?关键是兴发嘛!——至于我,我只能说小玲前头不给医生说实话,现在产生副作用,你说怎么办?”
  “当然还是你费心想想办法,小玲最相信你了,我也最信你。”
  “哎——,你们可千万别信我。”我听得头大,也说不出的烦:“我还有得是正事儿忙不完呢,没工夫天天为这事儿费脑子,好了,好了,今天先到此为止吧,我晚上还有正事儿忙呢。”
  其实那天晚上我也没什么正事,本来经侦支队二大队的钱队长约我吃饭聊天,我当时敷衍着没应下来,因为所谓“吃饭”就可能牵扯喝酒,钱队酒量很大,陪他说话,再不喝到时候没准儿就不得不多少沾一口半口的,而我早已养成平时几乎滴酒不沾的习惯了,所以多少有些规避牵扯到喝酒的谈话。更何况所谓“聊天”就是发牢骚,发什么牢骚我都知道,无非是对现状的不满。
  说到这里, 我想解释一句,在2000年前后,全国各地先后都组织了“打黑”行动,只要一查,黑社会背景的团伙都缺不了部分黑警察的给撑起来的“保护伞”,这“伞”当然也不会是打“黑”时才临时撑起来的,今日之“果”常常有昨日之“因”,所以之前那么十年八年可以说是公安系统的纪律日渐松懈和败坏的年头。
  败坏的警察不少,而看不惯这种状态的警察当然也不少,钱队和我都算是后者。不是说我们有多么正义的品格,只不过最初做警察多多少少有些想铲除邪恶的所谓“拯救欲心态”混合其中,后来的行为达到达不到最初的理想吧?但怎么也不想堕落到犯罪的程度,——毕竟,警察的腐败跟其他领域不同,一堕落下去就几乎总是跟最令人厌恶的犯罪行为牵扯到一起,——没办法,谁让这个领域的权力是和边缘与危险密切相关呢?
  但不满归不满,我这人性格是越来越没脾气,又觉得很多事都是我这么一个小警察无能为力的,说也白搭,所以想想也懒得说,宁愿回家和你妈妈说一些不相干的其他话题倒觉得心情还更高兴些。
  不过那天晚上我感觉你妈妈的精神头显然要集中在为小玲辩解并劝我再去劝导许兴发上,可我一时根本想不出有什么话可说,为了冷冷你妈妈的热情,加上钱队也约了我好几次,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决定约钱队晚上一起吃饭。
  正好钱队那天晚上要在办公室等个电话,我们约在了他的办公室里聊天。
  于是我们在一包花生米和一瓶白酒中开始了我们的谈话。
  但还没开始,钱队就斜着眼揭发我:
  “郭小峰,你这一大杯子里头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忘掺酒啦?我怎么闻不到一点儿酒味儿,你当我是傻瓜还是当我已经醉了。”
  “没有没有。”眼看露馅,我连忙自我解嘲:“谁不知道你钱队精明强干,只有傻瓜才会说你是傻瓜,还有啊,别说你钱队这个酒仙把这一瓶喝了也不会醉,就是醉了,我也瞒不过你的火眼金睛。”
  “得了,别说好听得了,不勉强你喝,去换热水吧,喝凉水不怕肚疼,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喝酒,其实这年头还只有喝醉了才不窝心! 唉——”
  钱队开始长吁短叹:
  “早知道我还不如跟你一样当刑警呢,好歹还能办个案子,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我呢?就是一只天天看着老鼠们耀武扬威,还得陪笑脸的蠢猫,早知道这样当警察干什么?”
  “别这么悲观,别这么悲观。”我赶紧劝他:“所谓‘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想开点儿,不会一直这样的。”
  “你就是说轻巧话,你要是在我这个位置,不知得窝火成什么样,眼看着那些该死的家伙一个个越活越滋润,我拿着一大把材料居然办不了他们?”
  “唉,都一样,都一样,我们这儿不也是,现在松懈得很,很多人命案都悬在哪儿,你说有的案子暂时破不了是正常,可不上心,弄得有大量的积案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嘛。”
  “可至少在你这一亩三分地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吧,我呢?”
  这是真的,我毕竟在刑警队,办得一般都是事涉人命的案子,倒一直还没遇什么办案阻力,至少我带的一大队没遇到,别人怎样我不管,但我自己做事算是尽心,称得上问心无愧,所以平时乐得做鸵鸟,头埋在沙子里不看这个世界。
  “别急,别急,”我继续宽解钱队:“材料你留好,没准儿早晚用得上,俗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慌什么,来来来,喝酒,喝酒。”
  钱队一口喝干一大杯,越发激动:
  “慌?我不慌,就是现在材料留得可以装一屋子了,估计等能装一火车时,就是那些耗子修炼成精,我这老猫不是死了就是废了的时候。”
  “你看你,越说越悲观。”
  “悲观?你现在是一头扎在自己的小日子里不操心,不知道世道成什么样子了。”
  说到这儿,钱队呼啦站了起来,然后打开办公室的一个柜子,从里面甩出一大摞资料,愤声对我说:
  “你看看,你看看,这些人都干得是什么?说是运输公司,其实就是垄断,其他经营的人都打走,打死打残的都有,还有什么夜总会?里面什么脏事儿没有?我这材料少吗?有用吗?除了结仇!我这警察真是做不下去了,当年我可是带着准备拯救‘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人’的伟大理想当得警察,现在我在干什么?”
  我叹口气,一边替喝得多少有些大的钱队整理,一边继续没什么分量的劝他:
  “得了,你那理想本来就有些问题,什么拯救‘三分之二受苦人’,你是那边都不一定。”
  “说也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那‘三分之二’中的一个,等着拯救才对。看人家活得多滋——”
  说着,钱队从卷宗里抽出几张照片,一一告诉我这些原来的罪犯,现在的总经理,董事长们,这些人我都知道,叹口气无话可说。
  到后来,钱队又打开其中一个卷宗,拿出一个四十来岁男人的照片对我说:“他妈的,我最恶心的其实不是别人,是这个家伙。”
  我低头看看,这个人我也知道,他是建委的一个副主任,姓白,这位白副主任有着一张像他的姓一样颜色的脸,很是白净,年轻时应该是比较秀气好看的那一种,只是人到中年,有些发福,加上常年做官的缘故吧,模样有些像个弥勒佛了,喜眉喜眼的。
  钱队继续对我说:
  “其实那几个人我还真没话说,出狱了总要讨生活,够狠够坏,也算有点儿小本事,可他们的本事就是勾结这些家伙们,比如这位主任,什么东西?占住个官位,一帮人彼此勾结,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哼!你看不惯怎么样?本来是要查的,可不还是查不下去了?有这些资料有什么用,你说吃喝嫖赌的证据管不了老板,可管一个官员总有用吧?屁!不!连屁都不如,屁还能响一下或者臭一阵儿呢。”
  我苦笑一下无话可说,这些证据,说实话是想治你就有用,不想治你就是废纸一叠,对于这位白副主任,目前肯定没用,不说他善于交际,盘根错节,能量远超过一个建委副主任的范畴,单说眼下风传他与省里二号人物的大女儿,一位三十多岁的老姑娘交往十分密切就足以使他真像弥勒佛一样令人热爱。
  “算了——”最后我只好老生常谈地对钱队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也别急,他这种不知收敛的人,早晚会有报应的。”
  “但愿吧!”钱队自嘲的一笑:“我这儿是不会有什么作为了,人家有根儿,要是将来落到你那儿,看能不能伸张正义吧!”
  “呀,要是能落到我这儿,”我立刻说:“只要有罪,那肯定没跑。”
  “你别急着说大话,”钱队带着些心灰意冷回答:“郭队,你爱信不信,从我这儿能这么为难,就意味着离你哪儿为难也不远了。”
  “不会的,”我还是很自信地回答:“到我这儿就人命关天了。”
  钱队看着我,好久,半带醉意地笑着摇摇头,那目光仿佛是说:郭小峰你现在怎么脱离社会到了有些白痴的程度了。
  我也笑笑没再回答,因为不过是句话吧?!
  但我没想到,不过一周之后,这位白副主任真的和我打起了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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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6-19 10:11:00

  六十八
  印证我怀疑的,——是白副主任的笑!
  在听到老王结论说——白夫人死于心脏病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半回转身,眼角看到白副主任嘴角突然展现出一丝——如释重负,不,甚至可以说是,侥幸逃脱之后——的笑意,那笑意仅仅一闪而过,却强烈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尽管不是证据,但这种本能的情绪反应,——常常是极真实的。
  踌躇了一会儿,我尽量轻描淡写地吩咐手下:
  “检查完了吗?检查完了把尸体带回局里解剖后结案。”
  听到我的话,老王和白副主任都先是一楞。
  然后老王沉下了脸,因为如果法医确定死者是死于心脏病的话,马上就可以结案,根本不需要解剖。他刚已经结论了,我说这样的话无疑是对他的一种不尊重。
  我装做没看到,目光回到了白副主任的脸上,而此刻的白副主任已经恢复了那种沉痛声色不露的表情,刚才的那丝笑只是极度紧张又突然放松后一时无法遏止的泄露。
  但当我们四目相对时,白副主任平时如弥勒佛一样和善的眼睛里突然闪耀出让人发寒的怨毒的眼神,——说实话,当时我心里真是打了个激灵。虽然白副主任的眼光更加确定了我的怀疑,他老婆,那位心脏病女人——的死——肯定有猫腻,而且一定与他有关!
  ——但我也明白,我可得罪了这位白副主任了!
  ——但怎么说呢?心里不能有疑问和迷团的天性吧,再加上多年来养成的不让一个凶手从我手上漏网的积习又使我不甘心就此糊涂了事。——倒还真不是像钱队那样对这位白副主任有什么不可容忍的成见,非要难为他!
  ——所以,白副主任的眼光一时令我内心十分不自在。
  但话已出口,后悔无用。我只好安慰自己:人不求人一般大,反正我郭小峰也没有将来要当大官之类的雄心壮志,吃得也是自己的劳力饭,何必多忧,但求问心无愧吧!
  “郭队,”白副主任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略含沉痛,但语气在婉言中又不失隐隐的居高在上的分量:“不是已经结论了,是否别让我爱人死后再受这样的折腾了?”
  “例行公事而已,很快的。”我尽量没有倾向的笑笑,解释一句:“毕竟人没有死在医院里,我也是职责在身。”
  白副主任没再说话,却用他那双平时总在笑的眼睛冰冷地审视着我,神情莫测!
  一回到队里,我立刻联系老陶安排第二天解剖,正当我完全安排完的时候,时间已是中午,正准备出去吃饭,接到了郑局长的电话,让我赶快去他那儿一趟,口气很紧急。
  到那儿一看,郑局长办公室里坐了三个人,除了郑局长,旁边还坐着一个刚刚提拔成副局长的温副局长。
  这位温副局长,别看身高只有一米六多一点儿,但非常剽悍壮实,坐在哪儿就像一座矮山,煞是气势。不愧是我们局突然而起的明星人物!
  温副局长原来只是某个厂的工人,三十多岁的时候还是个治安联防人员,后来不知怎么成了一名普通的派出所民警,干了几年吧,没有听说他干出什么政绩,却已然小有名气,为他和他们辖区一些娱乐城老板成“铁哥们”而闻名,——然后,在他四十岁的时候,人生的春天开始了,——五六年间,就从一个普通民警成了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了。
  坦白的说,在一个比较按部就班的官僚体系里,上面没有人,这种提拔速度算是极快了。——不过快是快,可没任何人敢说什么,因为“基本功”扎实的人,一旦发力,生长速度就快,现在的温副局长据说是市里很吃得开的人物,一个既踩着“黑”,又牵上了“白”的人,——人们焉敢不服气?
  我同样服气,但和很多同事一样,敬而远之,对温副局长仅有点头的交情,几乎算没说过话。
  此刻的温副局长若有所思地看看我,很快目光就又回到了房间里正坐着的第三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也许不到四十岁,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是我讨厌的女性类型,——一种浑身上下洋溢着孤高自诩,看不起别人的劲儿头,再配上一张比较难看的脸,实在令我不忍多视!
  万事公平,看表情这位女士对我印象更差,因为她仅用眼角斜了我一眼之后,就立刻像看到什么讨厌东西似的赶快把目光转回到郑局长脸上。
  我也没再看她,对两个局长招呼了一声:
  “郑局长,温局长。”
  郑局长点点头:
  “郭队,白主任爱人的案子怎么回事?有什么疑点吗?”
  “疑点?”温局长突然插了一句:“法医不是已经结论了。”
  那个女人立刻又愈发厌恶地了乜斜我一眼。
  “还是听郭队谈谈吧,”郑局长息事宁人地笑了笑:“温局,你应该知道郭队是我们系统有名的神探,他做什么事一定是有缘故的,郭队,有什么疑点吗?”
  我听出了郑局长的好意,但踌躇片刻,却感到很难解释,因为即使假定我的怀疑是正确的,那么能确定这一点的也不是我,因为办案不能凭猜测,我从尸体表面上根本看不出白副主任到底搞了什么鬼,想有一个信服的结论,只能取决于尸体解剖的后的科学结论。
  但眼下的问题是,即使是尸检了,也未必能印证我的怀疑。
  首先就是法医的水准,老王肯定不行,我必须另选高明;
  其次,即使是选了一个高水平的法医,也存在检不出结果的可能,因为法医学并不是已达到了完美和制高点的学科,而是一门一直发展的科学,当然存在很多一时不能了解的盲点,检不出死因的案例也有相当的百分比,对方是如此有实权的人物,我不能乱讲话,——万一查不出来呢?
  第三:即使是我找了一个水平高些的法医,并且解剖也能证明白副主任行为有鬼,但同样未必能得出我内心做出的谋杀结论。比如说白夫人作为一个常年大量服用各种治疗心脏病药物的病人,某种药物可能正常服用就是救命的,多服一些就是致命的,但这种情况就很难轻言结论了,尤其是嫌疑人是白副主任的情况下!——甚至再进一步,假定法医在死者的肝肾中验出昨晚白副主任在房事前给妻子吃了不该吃的药物,可如果是某种助兴的药物,哪怕是他偷偷骗妻子吃下的,但白副主任却可以解释成妻子主动想吃的,所以就算我们都知道这些东西对正常人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但对一个严重心脏病患者可能就是致命的,由此认为白副主任的心态是蓄意谋杀,——但那又怎么样呢?
  犹豫半天,我还是决定话说得谨慎一些:
  “也不是什么疑点。”我说:“但我想既然已经报案了,事情做完整一点比较好。”
  郑局长的眼睛里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需要这么麻烦吗?”温局长又开口了:“法医都结论了,何必再在死人身上动刀,郭队,你说呢?”
  “说也是。”我也尽量息事宁人地笑笑:“不过我这人养成这样的工作习惯了,以后注意吧。”
  “什么以后。”温局长声音变得更有“局长”味道了:“你知道吗?郭队,你这种举动让白主任很难堪呐!算了,你赶快让人把尸体送还给白主任,还要治丧呢,事儿多得很!”
  “行,明天解剖完我马上让人送回去。”
  温局长看着我,眼睛突然眯了起来,但他没再说什么,目光转向那个中年妇女,苦笑一下,摇摇头,然后对那个女人对说道:“张处,你说吧!”
  张处?我一听,噢——,原来眼前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中年女人就是那个二号人物的至今未嫁,和白副主任关系密切的千金老小姐,怪不得这副看谁都不在眼里的尊容。
  那位老小姐果然气势不凡,看都不看我,直接对郑局长以客气却是命令的口吻说:
  “郑局长,你安排一下吧,白主任今天要治丧的。”
  接着就站了起来,然后又被温局长以特别敬重的姿态送了出去。
  房间里一时只剩郑局长和我。
  “郭队,”郑局长口气里充满了埋怨:“这次你憨了,你刚才应该把疑点说出来的。”
  “我不能确定怎么说?万一没问题不是更麻烦?”
  “你现在不麻烦吗?”
  “麻烦什么?”我笑了。
  “不麻烦?”郑局长竖起了眼睛:“现在怎么办?你不能解剖了知道吗?”
  “为什么?尸体就是不还给白主任,他敢来抢吗?哼!那不一下更证出了他的鬼?”
  “嘶——”郑局长倒吸一口气,来了精神:“这么说你有把握?”
  我笑了:“郑局,你了解我的,要是原来心里没怀疑我何必冒着得罪尊贵的白主任的风险而坚持进行尸检呢?——现在呢?可以说越来越有把握。郑局你说,我硬拿走尸体白主任不高兴可以理解,但他为什么不惜动用未来的新白夫人的威势急着来解决?”
  郑局长也笑了,点点头,但还是埋怨了我一句:
  “那你刚才就该说!”
  “不是我不说,”我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我说了那位张处长也未必信,说来说去净费牙了,其实不过就是一天的时间,你顶着不给,那位张处长就是再不高兴,还能把你怎样?只要明天出了结果,事实胜于雄辩!不比说什么都有用?——要是最后她知道是你挽救了她的命,最后没准儿谢你还来不及呢,是不是郑局?”
  一生以谨慎出名的郑局长顿时笑得更安心了,大手一挥:
  “好了,好了,给你一天,”
  我也放心了,我们的这位还有几年就要退休的郑局长虽然既没什么能力,也没什么魄力,但圆滑推搪却是一把好手,而我又仅仅只需要一天,有他顶着,想来绝对不会有问题了。
  但我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天,居然就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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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9 09:39:00

  七十八
  我还记得和王老板说明自己的打算后,王老板诧异极了:
  “你这两年赚钱不顺吗?”
  “顺,顺得我都不知道钱是怎么来得。”
  “你总这么说,”王老板立刻好心的安慰我:“你挣得光明正大,我早说过,赚钱有时就是运气,你运气好,跟冲浪一样,赶到浪头了,顺着就上到高处了,没什么害怕心虚的。”
  “可问题是我根本不会冲浪,这回赶巧站好了没掉下来,时间一长那是非落水里呛死不可的。”
  王老板沉思地看了看我,然后问道:
  “说到这儿,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今年你为什么给两个业务经理许愿,把你今年股份利润的三分之一给他们?”
  我听得有些奇怪:
  “我不早给你说过了吗,我发现这两个业务经理有另起炉灶的意思,而他们是公司掌握客户资源最多的两个人,现在同类产品已经出现,竞争开始激烈了,你那时又没有出来,我又没有掌握好该掌握的业务,他们要是突然一走,公司业务量不仅马上就得少一大半儿,而且会给别的公司可乘之机,几下相加,处理不好,危害就不止少赚一些钱那么简单了,我不得尽量想办法留住他们?至少暂时留住他们,争取留到你回来,——怎么留?——他们要走也不过是想赚更多的钱,那我只能拿钱留了。”
  “可你为什么决定拿出三分之一呢,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没什么特殊原因,就是根据我一年的了解,觉得这两个人虽然能干,但有些贪小,怕担风险,再根据去年的利润估算一下,觉得三分之一这个数相对于他们以前的收入和马上自组公司能得到的收益相比,相当有诱惑性,就这么简单,我说过我做生意不行,纯粹是凑合着拖,拖得你回来争取真正解决问题。”
  但王老板却“啪”地一拍桌子:
  “对啊,郭小峰,这就是能你赚钱的理由,第一年你能赚钱,在于我们之前相识、了解,再加上你赶得点儿好,这也没什么不该的,干什么不都要天时、地利、人和?尤其是赚钱,你不知道多少人开始都是稀里糊涂赚得钱,早年更是这样,不稀罕,我开始也是这样。第二年你能赚,在于你问题发现的及时,解决的也果断,这是领导的艺术,赚得更应该,你又何必心虚呢?”
  王老板的话使我哈哈大笑:
  “王总啊,你可真有意思,我用你的人脉,公司、机会白拣了两年钱,你不仅不生气,反而这么起劲儿地给我找面子,鼓劲儿留我再接着跟你一起赚钱,真是心胸广大。”
  “当然,”王老板立刻很豪情地一扬头:
   “心胸大才能赚大钱!这几年牢可把我坐的想通了,小钱是米粮,跟命根子差不多,分分毫毫都要当心的;大钱就是符号,证明自己能耐的标志而已,人能花几个呢?——当初不是为贪图我根本用不到的钱,也不会折牢里去,唉!不说了,反正以后我可不算那种小帐了。——再说,咱俩也算双赢,你不来做,那特许经营权就落别人手里了,我更是什么都落不到!——你做了,反而我有机会赚以后的钱,正好既替我看住公司,又锻炼了队伍,大家落好处,我为什么要生气?——我跟你说啊,小峰,你这人规矩,我现在也很规矩,咱俩又都想得开,所以合作肯定不会差,你觉得心虚不懂,主要是开始太顺了,干什么都是这样,太顺了学不到本事,不用急,现在我回来了,咱俩分工,你好好潜心学习,肯定很快就没问题了,何必回去当警察?——做生意一样有成就感,你现在认识生意人不少,应该知道不都是脑满肠肥的傻瓜吧?”
  “当然!”我立刻点头承认。
  这两年的生活也使我彻底扭转了曾觉得商人们都是愚蠢、贪婪、好色、无情的旧有观念,时代变化了,生意人已经不是我年轻时看到的那些好像都是出狱没工作的家伙儿们,如今的商人,有知识有内涵的多的是,——甚至我开始觉得这个时代最出色的人群其实恰是商人这个群体,就仿佛古代最出色的群体是“士子”那样,——毕竟,在最能改变平凡命运的道路上,一定会拥挤最多的才智之士,这些人群中当然会有投机客,滥竽充数者,但最多的,还是怀抱理想,不甘凡庸,奋斗不息的人物。
  去掉有色眼睛,再看看当今世界,我发现商人中不仅有只想赚些钱就心满意足的,——更多的人目标非常远大,要成就的是理想和事业。
  ——事实上,他们也做到了,抛掉对世界的经济贡献,很多大学,医院,博物馆都是大企业家捐建的,同时他们还创造了各种新的文化,完全不粗陋和庸俗,比如电影,不谈容易引起辩论的片种,至少像什么迪斯尼,什么《白色星球》,《迁徙的鸟》,《帝企鹅日记》,那些充满想象力的动画片,那些不惜耗时费日,花费巨资拍摄完成的完美表现了科学、艺术和美的电影,都是依托商人们创造的雄厚财富和以不考虑成本的精神才得以完成的。
  为此我开始由衷地佩服很多生意人,但也就为这份佩服,才更促使我决心回到警察的岗位,因为正是从他们身上我才更加明白,——即使是以赚钱为第一前提的商界,商人们推崇的至少也是创办出无捷径可走的成功企业的人士,而不是谁能撞大运赚到多少钱或托生的好得到多少钱。——商业领域尚且是赚钱也许有捷径,但成功没有捷径,个人的价值体现更没有捷径,何况其他领域呢?
  那么对于我,——静夜沉思,我真正乐在其中的,还是破案和解谜!——真正感到得到最大价值体现的工作,也只有刑警这个职业。——我也希望自己的生命能更充实,所以既然大环境可能要改变了,有了再专心做事的条件,那我还是想回去做自己最爱的工作。
  等听完我的解释,王老板不再留我了,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把钱算给你好了,但是数目比较多,一下抽出来暂时影响周转,分批给行吗?”
  “没问题,我不急着用钱,你全部周转先用也可以,不过我答应分给那两个业务经理的,你要在我走之前一定给了,我不想落个言而无信的名声。”
  “呵!说到这个,你倒真是心大,凭空少拿三分之一,要是你以后不做生意靠死薪水过日子,这数可不少啊!也不肉疼,不生气?”
  “生什么气?”我摇摇头:“换个角度想,要是当初他们走了,我不是连这三分之二也拿不到了吗?”
  “你倒想得开!”王老板笑着点点头,却突然又脸一沉:“可我想不开,我不想给,不是这点儿钱的问题,而是这俩人不规矩!哼!我要尽快给开了,做为员工,不想干可以走,可不能吃里扒外,这职业操守也太差了,你别好心替他们瞒,我已经知道了,他们之前已经偷偷搞了小动作,对不对?”
  “你知道了?”我一听,这才明白王老板为什么这么生气,赶紧解释:“其实我也不是刻意瞒你,只是知道你有老板心态,一听员工不忠诚就额外忌讳,所以不想让你心里留疙瘩。”
  “你要这么说,那我得说你这想法就不对,你还是当了多少年刑警队大队长呢,不知道姑息养奸的后果?”
  “我当然知道,要不然去年我也不会劝魏经理好好查查那几个手下,他要肯听我的话,后来也不会死的那么惨。”
  “那这事儿你怎么又宽松了。”
  “事儿跟事儿性质不一样嘛!这又不牵扯到刑事,你也别太计较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算了。”
  “不牵扯到刑事就无所谓啦?小峰,你这么想肯定做不成大企业,干什么都得有规矩,有制度。公司也一样,小洞不补,大洞吃苦,企业大了,都这么稀里糊涂怎么能行?尤其是人,人再能干,操守有亏也不能用,否则早晚为害,甚至为大害!所以,企业用人,不仅要用才,更要用德,德才兼备,德才兼备,德在前,才在后,这句话平常,可含有咱老祖宗多少年的教训在其中。”
  我听得一边笑,一边不自觉地直摇头。
  “你摇什么头?”王老板有些不痛快了:“小峰,我发现你这人有点儿民族虚无主义,一说什么传统你就摇头。”
  “胡说,传统美食我最热爱。”
  王老板又笑了:“对,除了中国饭,其他都反对。”
  “才不是,唐诗宋词,茶叶瓷器——”
  “噢——,”王老板打断我:“我知道了,但凡让你享受你就喜欢,就是反对传统文化。”
  “没有那回事儿!”我分辩说:
  “其实很多传统文化我都很欣赏,包括我比较反感的某些文化传统,也有我欣赏的部分,比如我最烦儒家学说,但《论语》,《孟子》里有些段落我就觉得不仅说得文采斐然,而且很有道理,确实值得一读一思,尤其是儒家那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进取精神,额外值得发扬。人现在能成所谓的‘万物之灵’,日子过得那么惬意,分出爱心保护保护曾经吃人的狮子老虎,还不是全靠老祖宗的那股不胆怯、不服输的勇敢劲儿?——但话又说回来,干什么光有韧劲远远不够,闭着眼瞎走那就是‘一根筋’,——对了,你不是说我民族虚无主义吗?那好,今天我就用传统名言来解释解释自己的意思,——‘南辕北辙’含义你总清楚吧?方向不对,其他越好越麻烦。——我讨厌儒家,最讨厌他们的僵化和抱着几本古书当万事不易之准则的观念行为,还有他们喜欢以自己的准则要求天下人的脾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然不错!——可还不够,还不要‘已所欲,强施于人’,因为你觉得这么对,别人未必这么看,天下事哪有那么一准儿,亘古不变的理呢?时移,事移嘛,——孔子的老师——老子先生——在《道德经》的开篇就告诉我们:‘道可道,非常道’,——说得出的道理,就不是永恒不变的道理,多么精辟!对不对?——对了,为了证明我不是民族虚无主义,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认为《道德经》是一部伟大的哲学著作,不逊于世界上任何一部哲学著作。”
  听我瞎扯的来劲儿,王老板也来了精神,跟我辩论道:
  “哼,我就不这么看!老庄哲学太虚无,这也空,那也空,听他们的话,什么事也干不成了。可儒学不一样,不玄,道理句句清楚。你说儒家是‘已所欲,强施于人’,我觉得不对,儒生推广是因为他们信,——至于别人,爱信不信,你可以不信呀,所以呀,两千年都老百姓认这个,不是因为儒生的推广,是因为儒家的说法合老百姓的心思。”
  王老板的反击也使我越发精神,又反驳回去:
  “合老百姓的心思?儒家的说法合不合百姓的心思我不知道,——但说它合乎人类,尤其是皇帝和成功人士内心中最自私最占有欲的那一面心思我倒信,净盼着别人都又忠又孝,好让自己站住天下之后,接着能一劳永逸——子子孙孙哪怕是白痴——都能不动脑筋的享福。——德才兼备,德才兼备,说得真好!我也觉得品德很重要,可你的‘德’是什么,是不是没有自我,唯一的人生目的就是成你们家的家奴,殚精竭虑为你们卖命的品行?”
  王老板被我说笑了。
  “被我说中了吧?”我有些得意地继续穷扯说:“人呐——,就是想不明白,总盼着‘家天下’,想着‘子子孙孙无穷尽焉’,所以明明看到历史上不断地改朝换代,后来的皇帝还是越来越专制,整天用‘圣人’语录教化四方,妄图出现奇迹,——比如明太祖,为了人们能更无知忠诚,连《孟子》都得节选,单剩‘忠君’的条目,可后代的下场又怎么样?再没有比明朝中可笑、窝囊、人格不健全、被大臣和宦官辖制的皇帝多了。——世事就是这样,甭管你服不服,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随你怎么僵化思想,——有人会变成奴才,可不会人人变成奴才,而且越能干的人,偏偏奴才气最少。别怪我说话不客气,‘圣人’又怎么样,孔子又怎么样?一切先知又怎么样?——这世界要是真有一个主人,也不会是他们,因为地球早在世界各地有名有姓的‘圣人’们出现前早就存在了。——人类是什么天性,就会按天性去做,——想通吧,王总,世界是天下人的世界,财富是天下人的财富,能者居之,没什么不对的。——我们不过是这世界的过客,自己能精彩几年就是大福,生前身后还想霸住,可不是痴心妄想?”
  “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王老板笑着说:“怪不得一说做生意你老心虚,原来这两年心思没在生意上,全放在这儿了。”
  我看出王老板没有被我说服,只是不想再争论了,其实我也不是想勉强王老板接受我的观点,——但想到那两个业务经理可能会因为我的缘故受到王老板的猜忌,并受到不可猜测的对待,所以不得不再次勉力开口:
  “不扯那些不相干的了,我知道哪个当老板的都希望员工忠诚,我当也一样,谁也不喜欢吃里扒外的。所以不也是赶快给你说了这两个经理曾有另起炉灶的心了吗?就是让你多注意考察一下。——但话又说回来,我没刻意跟你说,是觉得他们之所以一时显得操守有亏,可能是因为是我当老板的缘故,换了你,大概就不这样了,你还是再冷眼看看吧,如果确实人品太差,那是不能留,至少不能担重任;如果只是特殊状况下的行为,跟着你就规矩了,我看就算了。——都是一样的人,谁没自己的指望呢?你希望员工忠诚,员工还希望老板宽宏呢,时代变了,现在讲人与人平等,别过分计较了。”
  王老板有些不耐烦了:
  “得了,小峰,我知道你意思,不过不是我思想落后,我就说实话,‘什么都是一样的人’?——我就说不一样!——摆明了说,人脑子不一样,能耐不一样,干的事儿不一样,那指望就不能一样!我能穿名牌,穷人就不能穿!我信你,不是因为是个两条腿的活物我都信,那是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什么都一样?要是什么都一样,你干嘛要把一些人抓牢里呀?要是什么都一样,那干嘛人们要让秦桧像跪在岳飞像前啊?——对,你说时代变了,人与人要平等,很对,我没有不平等啊?——现在请他们去找宽宏的老板,我去找忠诚的员工,这很公平吧?”
  我登时被噎住了,无话可说。
  “怎么,没话说了?”刚才被我噎了几回的王老板十分满意地反问我。
  “没话说了。”我苦笑着回答。
  也许看我窘了,王老板连忙又玩笑着说:
  “好了好了,也不是驳你的面子,小峰,我是看你有时候好的糊涂,倒还替他们辩解,把错揽到自己身上,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楞了一下,连忙又说:
  “关系大了,刚才我们不是还说‘能者居之’吗?天下是这样,放到一个公司也一样,理是一个理。——我知道不管怎么说,他们的行为肯定破坏了你的章程,——但话说回来,做事有原则,原则还有例外呢?比如这件事吧,我觉得就情有可原,——你想想,我跟你不同,你是真的善于做生意,做的也好,知道如何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公司分配制度,有章法。他们跟着你,一则服你,二则有前途。心服口服之下,自然就容易规矩。——我呢?什么都不懂,就在一张协议上签了名字,然后活儿是人家干,钱是我来数,能力和收入长期不相符,人家当然不服,产生另起炉灶的心也很正常。——所以呀,这两个经理的举动,我没什么怨的,因为我自身的问题很大,觉得要仅仅因为这个缘故你就开了他们,偏于草率,是不是审慎地观察一下,到底是怎样的人?也是为你公司的长远考虑,人才不好找,——倒不是我宽厚。”
  后面的话似乎多少打动了王老板,他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你说的也有点儿道理。”
  “肯定有道理,”我赶紧趁热打铁:“现在不是要讲求人性化管理?就是说人是很复杂的,大规章之下,难免有小道理存在,当然,一般员工也就罢了,跟你说的似的,本事有高低,待遇就不能一个样,没本事就少些指望,多些听话,这话说出来难听,可合人心里的公平原则。——可要是一个能干的员工,好歹拿出点儿注意力‘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还是值得的,你说是不是?”
  王老板又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点点头:
  “也是。”
  我看出现在的王老板似乎真的有点儿被我说动了,为了更巩固自己的劝说成果,想到似乎读《老子》的人,容易豁达,就笑着最后追加一句:
  “对了,刚才你说,老庄哲学太虚无,我承认,尤其是《庄子》,看他的文章观点,都不是消极可以形容,有些说法简直‘玄’到了违背了人的基本感情反应,近乎古怪。所以我觉得‘老、庄’并称并不准确,差别其实很大,老子也许消极,但《道德经》却不全然是消极之作,主要部分是哲学思辨,哎——,据说看好了还可以当兵书用,——这可不是我说的,好像是你心目中的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舵手曾这么说过的!”
  榜样的力量的确不一样!
  “真的?”王老板立刻追问,那模样果然兴趣大增。
  “我骗你干什么,再说,你翻本古书能吃什么亏?”
  这句话也很打动王老板。
  “也是!”王老板点点头,带着下定决心的神态嘟囔道:“看看只有好处,至少将来跟朋友外人闲扯起来,能引经据典,跟你刚才似的,一套一套的,显得有文化,省得被人背后说成‘傻有钱’,而且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想法也怪有理,可一说出来就透个刻薄,怎么听怎么不高贵,说几句古词也能起个包装作用,震得住人。”
  王老板的这几句无心的自言自语再次使我非常尴尬,因此讪讪地应了一句:
  “震什么人?不吃这碗饭,都是站干岸瞎扯,当个自封的裁判,自己陶醉自己!——真办什么事儿,还是实力说话,还是实力上面的道理是真道理,管用的道理,比如你刚才关于平等的道理不就把我噎住了?”
  “怎么,这么感慨,噎得不服呀?”王老板哈哈大笑,追问我:“既然实话都说出口了,那你说我说的有道理没?”
  “当然有,绝对有,比我说的有,”我回答:“要不人家说抹杀现实差别一味的讲绝对平等,那是真正的不平等。”
  这次听完我的话,王老板没有玩笑,而是目光变得有些好奇,认真地追问我:
  “你怎么啦?口气这么感慨?不是为我那句话吧?不可能,你不是这种人啊,——是不是出什么事儿啦?我能不能帮上忙?”
  “唉——”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忙,谁也帮不上,算了,反正与你我无关——”
  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不便说下去。
  但现在说很简单,这感慨就是来自于突然回想起自己对许兴发和小玲曾经近两年的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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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st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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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10 17:57:00

谢谢琬九同学,我还是想自己更新,统一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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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st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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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11 16:13:00

  八十
  那是元宵节后的一个晚上,兴发边喝酒边给我嘟囔,内容和以前是相似的,我哼咳着,仿佛在听,其实一如既往半听半不听地走着神儿,直到许兴发说到一句话。
  那句话开始的大概意思是:作为一个男人,不知道和一个处女发生关系的滋味实在白做了人。
  “别胡想了,女人的区别不在这个。”我老调重弹地安慰许兴发一句,漫不经心,没有指望这句话能起作用。
  许兴发果然熟门熟路地反驳我:
  “不在这个?那为什么自古男人都重视这个?”然后,又在老说法中添了新例子——这是我们两年来探讨这个问题里唯一一处一直在发展的部分,——跟某个学派传人用不断补充实例来强调本派学说的正确性那样,——兴发也不断用增添新例子来证明他观点的正确性,——他痛苦的有理!
  “那为什么妓女第一次要价都会额外贵呢?”
  我干笑一声没回答。
  这时,许兴发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其实妓女的根本不可信,都是骗人的,这年头儿,什么不能造假?哼!现在的女人也不可信,个个不要脸,早早的跟人上了床,哼!十六岁以上的女人都不能信,要找,得往小里找,对,往小里找,十四,十五的,对,这样实实在在找个真的,要是这个都不能做到,我这辈子就不配说是个男人。”
  本不在意的我听得登时心里一惊,认真地看了看许兴发,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许兴发眼中似乎突然浮现出一种找到希望曙光的感觉。
  “兴发,”我叫了他一声:“你说什么呀?”
  许兴发并没有意识到我态度的不同,不在意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眼睛依然带着那种光。
  “许兴发!”我提高声音:“我告诉你呀,你可别胡思乱想,十四五岁还是孩子呢!你胡说什么呀!”
  “孩子什么?”许兴发很不屑地仰头猛喝一口酒,然后把玩着酒杯说:“现在社会什么都乱套了,搁古代,女孩儿十三四嫁人的多得是!”
  “古代是古代,现代是现代,现在你敢胡来就是犯罪!我告诉你呀,你最好收起你的怪想法。”
  “对,收着,收着,我收着,”许兴发看着我边笑边仿佛很谦卑地点着头,——突然,猝不及防的把手中酒杯往地上猛然一摔,然后应和着满地的碎片,狂嚎一声:“我他妈什么都收着、忍着、像个乌龟王八似的活着,这就是我许兴发的命!”
  我被镇住了,呆呆地看着许兴发泛着青筋的脖子,涨得通红的脸,还有他发紫的哆嗦着的嘴唇,仿佛正高原缺氧,——而类似这样的模样,我已经且看了好一阵子,只差爆发这一吼了,——就在那个时刻,我瞬间改变了主意:
  “兴发,你难受了这么多年了,也说了不短时间,现在我想问你,除了憋屈难受,你想出过一个解决方案没?”
  兴发依然酱红着脸,恨声说:“我过不成,我恶心,我不想老穿人家的旧鞋,用人家用剩的筷子!”
  “这点儿我已经知道了,现在我问你的是,你想出过解决方案没?”
  兴发和我对视了片刻,冷笑一声:“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我想离婚!”
  “那就离吧!”
  兴发楞了一下,望了我一会儿有些不信地问:“你建议我离婚?”
  “我不建议你离婚,但我建议你别憋屈了。”我回答说:“如果你觉得离婚能解决这个问题,那就离吧,离婚后好好按你的心意再找个媳妇儿,标好你的条件,我相信十六岁以上也能找到你要的标准。”
  最后,我想了一下又说:“就算你觉得年龄多大无所谓,但千万别做勉强的事,害人害己,离婚是为过得好,一时冲动不说犯不犯法,就是自己过后会觉得丢脸,觉得没脸见儿子也不舒服!还有——”
  我又想了一下,说道:“看在小玲跟你过了那么多年的份儿上,大方点儿,像个男人,家里财产尽量多给小玲些,——再着,成成跟你就不说了,要是跟了小玲,成成的抚养费以后别短了,到底你是他爸爸,这个肯定没跑。”
  那天晚上,是我们两年来头一次没有酱在原来的圈子里,而是产生了解决方案,——并且也是两年来头一次,在决定离婚之后,兴发在似乎解脱的同时,也怅然地承认,小玲这些年对家里,对他许兴发还是一心一意的,这又使兴发多少产生了点儿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我则带着另一种复杂的心情回到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正准备和你妈妈一起出门上班,小玲突然冲了进来,脸色涨得通红,目光中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一进门,就不顾一切地对我喊:
  “你这个骗子!”
  接着就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妈妈大吃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头天晚上说不出来的疲劳使我没有告诉她——我突然改变立场赞成兴发离婚了。
  后来,在小玲气愤的、断断续续的描述下,你妈妈终于知道了原委。
  虽然你妈妈一向回护小玲,但毕竟这边是丈夫,所以还是替我分辩道:
  “小玲,你别激动,我想小峰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我勉强提了提精神,对小玲耐心地说道:
  “小玲,我昨晚之所以劝兴发和你离婚,确实是有原因的——”
  不知道是不是“离婚”这个词又刺激了小玲,她的火似乎再次升腾起来,鼓者一双眼睛打断我:
  “什么原因?你就是故意,你早就想拆散我们,你早就劝我离婚了,你们男人都是一路的,你想害我!”
  “根本不是这样,小玲,你听我解释——”
  但小玲没听我解释,就愤然摔门而出!
  
  我过了很不舒服的一天。
  傍晚回到家,你妈妈破例不在,我猜她准是找小玲了。
  带着些厌烦,我一个人躺床上看书。大概九点多的时候,你妈妈回来了,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开始上一眼,下一眼的瞄我。
  忍了一会儿,我把书往旁边一放,对你妈妈说:
  “说吧,替你的朋友说吧!”
  “说什么?”你妈妈立刻带着埋怨开口了:“你劝都劝过了,兴发要离婚,小玲难受得要死,弄得现在不可收拾,我还怎么说?”
  “怎么弄得现在不可收拾?你说话公平一点儿好不好?”我忍着气分辩;“如果情况不可收拾,那跟我说过什么没关系,佳慧,我为什么会好端端劝兴发离婚?你得问问我,听听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对不对?你知不知道兴发已经有点儿神经了,我眼瞅着他好象为这事儿快憋屈犯罪了,才没办法赞成他离婚的,离婚不好,总比有一天犯罪强吧?”
  “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好好的,可等犯罪不晚了吗?”
  “可既然没有发生,你就有机会从容再劝嘛!”
  “我还没劝呐?我劝两年多了,是劝得没招了。”
  “那至少可以先给小玲打个招呼嘛!”
  “我没给她打招呼吗?我给她提了几次要她考虑离婚。”
  “但你知道她没怎么考虑嘛!”
  “我怎么知道她没怎么考虑?我觉得她已经考虑差不多了。”
  “你看你这个人,你这是强辩,你明知道小玲没怎么考虑,她根本就没想过离婚。”
  “噢?”我终于光火了:“小玲没想过我就永远不能说别的啦,只能劝兴发忍?”
  “哎呀,你别发火嘛,不是小玲不考虑离婚,我不是给你解释过,不离婚是有很多现实因素的。”
  “现实因素又怎么样?现在是小玲选吗?是人家选她你知不知道?她被选她有什么资格说考虑好考虑不好的!”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
  你妈妈立刻眼一瞪,一副站在妇女权益立场上的义正词严态度冲我嚷嚷:
  “小玲被选?啊,我们女人给你们生儿育女,千辛万苦的,人老珠黄了,挑个毛病就不要了?你不觉得这样说话太不公平啦!”
  “不公平?说得对!我错了,我认错,这样吧,明天我们俩一起去找许兴发和蔺玲,当着他们的面,我向小玲认错,并当众向许兴发更改自己的建议,你再当面给许兴发讲讲这番大道理。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原谅我的不公平,可以不再埋怨我了?——因为我们这么一说,兴发和小玲就前怨皆消,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你妈妈终于哑了一下,但随即又愤愤地嘟囔:
  “你别噎我,哼!这世界真不公平,对女人不公平,小玲太可怜了,你们这些男人太自私,小玲有这事难道不是你们男人造成的?噢!干完了,现在又是你们男人过来埋怨她、嫌弃她。”
  “对,你说得对,都是男人的错,跟潘金莲似的,她偷情是西门庆的错,她杀夫是武大郎的错,她挑逗武松没有成功,就是武松的错!”
  “你什么意思?”你妈妈瞪着我。
  “我的意思是要是你们女人愿意这样想,并觉得很快乐,认为想想怨怨问题就得到了解决,那就这么想好了,我没有意见!”
  一阵短短的沉默之后,你妈妈稍微有些泄气,低声问我:“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
  我也平和了一下口气:
  “佳慧,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探讨什么男人女人,公不公平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儿大呀?——我们就得说兴发和小玲的具体情况。你说小玲对家庭有贡献,我也承认,但你我承认有什么用?关键是兴发怎么看,对不对?——佳慧你帮朋友我理解,可也不能忽略事实完全不站理,就跟我刚才说的潘金莲,你要说她偷情、杀夫确实情有可原,我也同意,是时代悲剧!可要是越说越来劲儿,连武松拒绝她的挑逗,也认为是武松不对,是导致一切悲剧的根源,我觉得这就恐怕太矫情了!——什么事儿也不能说过分,——比如小玲离婚,不能离?怎么就不能离呢?——时代变了,佳慧,这世界就算你说的对女人还是不公平,但至少不是宋朝了;至少满街职业妇女了;至少很多女人活得很成功;至少一个女人离婚不再显得丢人了,可以工作,可以再嫁;至少失去一个丈夫,还有可能再成为另外一个男人的宝,对不对?”
  你妈妈不为所动,白楞我一眼:
  “你说得轻巧,实际日子那么好过?万一听你的话离了,遇不上个更好的怎么办,你负责呀?”
  “什么听我的话离了?”我又有些光火了:“什么我负责?这关我什么事呀?——佳慧,小玲糊涂你也糊涂是不是?我们回复到问题本源好不好?你说兴发想和小玲离婚是因为想听我的话?他们要离婚的病根儿在哪儿你不知道?小玲自己不知道?——她怕以后过不好不想离,可兴发不怕人家想离怎么办?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嘛,光小玲害怕不想有什么用?”
  “小玲也不是害怕和不想——,”
  你妈妈又维护起小玲的面子来:
  “小玲从没这么说,是我说的,其实小玲自己不在乎离不离婚的,主要是舍不得成成,怕成成将来受后妈的罪,你不知道当妈的心,为了孩子,日子再苦再受罪,也宁愿熬着不愿离婚,就是离婚,也希望是成成长大成人后。”
  “那她带成成不就结了,对了,下面你别替小玲接上一句什么‘带孩子不好改嫁’之类的话。因为听着觉得这么伟大牺牲的母爱里怎么透着算计?怪亵渎的!”
  你妈妈愤愤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又埋怨我说:
  “你什么意思呀?这么刻薄,我告诉你,现在小玲最恨的就是你!”
  “呵!恨我?”我压着火气反问,其实从早上小玲仇恨的目光、哆嗦的嘴唇和摔门而去的动作,我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但听你妈妈又亲口这么一说,火还是突然又上来了:“为什么?”
  “为什么?噢,小玲全指望你能劝好呢,好嘛!你倒劝人离婚!她能不恨你?你知道小玲不想离婚的。”
  “我不知道!”我硬邦邦顶了回去:“——恨我?我搭时间、搭精力、常常还得搭瓶酒,天天去她家唆道这点儿跟我毫无关系的破事儿,尽量帮她维系她的家,现在许兴发为她自己的事儿,死活计较她,倒来恨我?凭什么?——我还知道?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当初不是我劝,他们早离了!苟延残喘了两年多,现在说这话,‘升米恩,斗米仇’是不是?”
  “你看你这个人,说说就来气了,其实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小玲恨你主要是一直把你看成她的贵人、恩人,特别信你,结果你最后居然劝兴发和她离婚?她觉得被欺骗了,你知道人就是这样,越信谁,就越受不了那个人好象骗了自己。”
  “你住嘴吧,我知道?我又知道?我告诉你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把我当‘贵人、恩人,特别信我的’人,就为一点点儿不如她的意,就完全忘了这‘贵人、恩人,特别信的人’曾给她的帮助!就丝毫也不想想问题的根源到底在那里,也不问问她所谓‘贵人、恩人,特别信的人’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这么说的话,就理直气壮地满怀恨意跑来谴责我,连给这所谓‘贵人、恩人,特别信的人’解释一句的时间都不留!——这我还是她‘贵人、恩人,特别信的人’,我的老天爷呀,我要是她的仇人是不是已经被砍死了?”
  你妈妈看我确实有些生气,终于闭了嘴,翻楞我一眼,然后一个人躺着望着天花板发呆,目光闪闪地,仿佛在琢磨着什么。
  我冷眼看了一会儿,觉得安全起见还是追问一下比较好。
  “想什么呢,佳慧?”
  “啊,”你妈妈捐弃前嫌,很高兴地对我说:“我想起今天晚上说到后面,小玲说兴发前一阵儿给她叨咕说什么女人这事儿确实重要,比如妓女卖第一次就额外值钱,她问我既然他俩之间病根子就在这儿,是不是花点钱儿,给兴发找个这样的妓女过一回瘾,没准儿问题就解决了,她征求我意见——”
  “你怎么说?”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你妈妈。
  “我?当时刚听完也没主意,又急着回来,就说大家都回家仔细想想,这会儿咂摸一会儿觉得也是个法子,没准能一劳永逸解决了兴发的问题呢!”
  我“砰”地坐了起来,又惊又气:“佳慧,你疯了?”
  “你激动什么?”你妈妈吃惊地看了我一眼,解释道:“我疯什么?你不说要现实考虑,实际出发,那我这会儿就从现实出发想想怎么解决实际问题,你这会儿可别突然又道德高尚起来了。”
  “道什么德呀?我说的就是实际!”
  我真是又气又急:
  “用你的脑子想想,小玲就为我同意兴发离婚就把他们夫妻要离婚的一切责任记恨到我身上,你还看不出来小玲什么性格?看不出来她最喜欢外在归因,怨天责人,胡乱归罪?你还敢给她出这主意?——你想没想过,要是兴发找了一次妓女就万事OK那自然最好。可要是没有解决问题,又引来后患怎么办?——比如兴发和那些妓女没完没了以后瓜葛不断怎么办?那些女人们很可能摸准了兴发的心思,然后纠缠不休,你不知道妓女是专吃男人饭的,她们的职业道德就是撒谎、骗男人?像兴发没出来混过的,更容易被人当冤大头宰!——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什么道德,可我知道这事儿就是小玲自己决定的,万一结果不如意还不知她能怪罪到谁身上呢,——要是你无意中多了句嘴,到那时侯小玲只会记得是你叶佳慧给她出的主意,会觉得一切错都是你,你知道吗?——你看小玲今天恨我那样,是不是觉得咱家搅和进去的还不够是吧?非得给自己招足祸你才痛快是吧?我告诉你呀——,首先,明天你见小玲就告诉她,这事儿你没主意,让她自己决定;”
  我越说越恼,越想越烦,尤其是想到小玲那仇恨的眼光,又想到要是自己不把话说狠点儿很可能你妈妈不当回事儿,因此头一次冲你妈妈发出了女人们在婚姻中相对爱发出的威胁声明:
  “其次,我以后再见你和小玲嘀咕说话,搅和他们家这点儿破事儿,回来也不用给我解释,直接跟我签字离婚!”

  就这样,我和你妈妈算是彻底和兴发和小玲断绝了来往。
  兴发和小玲也没有离婚,从表面看,他们还是和气的一家,问题是怎么解决的我也无从得知,是像以前那样拖拖拉拉的出于家庭、孩子等等原因没离呢?还是小玲采用她曾和你妈妈探讨过的方法,而幸运地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呢?——或者又为其他原因?——我完全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小玲对我憎恨的目光直到她死都没有变。
  我想,这一定是她认为有充足的理由恨我。
  现在,警察来问我其中的缘故——
  我一阵踌躇,事涉案件按理说我绝对应该说,但这是兴发和小玲极忌讳为人所知的隐私,目前又没有确凿证据来证明是许兴发杀人,万一不是兴发,我又把这事说出去了,人的嘴最不可靠,然后再传扬出去——;——可要是不说——,万一耽误破案——
  那一刻,我真是陷入了两难境地,——我到底该说,还是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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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st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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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11 18:44:00

那两口子就是犯贱,attention craving那种类型,真的随便他们去了,反而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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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nast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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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12 11:03:00

  八十一
  良久,我拿定了主意。
  “是这样的,”我对面前三位专注看着我的曾经的同行说:“虽然现在我不是警察了,可过去也干了快二十年,我觉得呀,动机这个东西是很难说的,当事人肯定都是觉得逼到极处了,可让我们外人看,有时真觉得微不足道,没个定准儿,——倒是现场证据更重要。现在我不是警察了,按理我不该问案情的,不过还是想问一句,——根据现场情况,和死亡时间,许兴发的嫌疑大吗?——当然,不方便答就算了,”
  稍微迟疑一下,姓孙的警察回答说:
  “因为尸体发现的不是很及时,所以死者死亡时间确定地不是太精确,相对的,我们也不能由此确定嫌疑人的嫌疑程度的大小。不过,郭队,你这么说意思就是许兴发和死者之间肯定有恩怨了?——这样吧,郭队,我相信你不说一定有原因,我们也不勉强,但郭队你可曾是我们省出了名的神探,我们这些同行是无人不知的,现在想问你一句,你认为许兴发和死者的恩怨有没有可能导致杀人?”
  沉思片刻,我回答:
  “你过誉了,对此我可不敢断言,但我觉得如果没有发生什么突变,应该不会。在案发前两天,许兴发和死者之间发生过什么冲突或特别的事吗?”
  姓孙的和姓赵的对视一眼,然后看着我,同时摇摇头。
  “目前还没有听说,这么说——”姓孙的看着我的脸说:“你认为许兴发应该不会杀人是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又沉默了片刻,问:
  “你们能确定现场确实没有出现更多的嫌疑人吗?”
  “死者生前为人不错,邻里关系也不错,多少有点儿动机的,都调查过了,并且一一排除了。不然我们不会到这里来,一是许兴发出现的时间和死者可能的死亡时间区间有一定重叠,二是许兴发出现在那个附近是不合常理的。”
  我又想了一会儿,迟疑地追问:
  “这么说男女都算上,许兴发是唯一的嫌疑人了?”
  姓孙的同行顿时盯住我的眼睛追问:
  “郭队,你想说凶手可能是女人吗?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是有人提到当时还有个陌生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出现,但我们还没确定是谁,怎么?郭队你到底知道什么?是不是觉得凶手是女人的可能性更大呢?
  我心里一沉,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
  “我完全是瞎猜,也许你们可以悄悄地核定一下那个女人的体貌特征和许兴发的爱人蔺玲是否很像。”
  姓孙的和姓赵的再次对视一眼,表情变得兴奋了。
  然后,姓孙的同行高兴地对我一点头:“谢啦,郭队,我们马上去核实!”
  说完他们站起来往外走,目送着他们急匆匆的步伐,几秒中后,我追了上去:
  “稍等一下。”
  “怎么?”
  “啊,是这样,我突然想到,其实你们现在就可以去许兴发家咨询情况的。”
  姓孙的有些狐疑地看看我,问:“为什么?”
  “嗯——,我想这样不是可以通过面谈再确定一下嫌疑人的反应对不对?”
  听我这么说,姓孙的礼貌地笑了笑,然后礼貌的回答:“谢谢郭队你的提醒,我们会考虑的。”
  然后就和他的同事大步离开了。
  我知道他不会去了,而且这个决定也不错,面对嫌疑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常规总是尽量不要打草惊蛇,争取先悄悄掌握足够多的证据,再抓获和审问来达到一举定案的结果。
  我只好带着说不出来的感觉又独自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了家。
  
  两天后的下午,姓孙的警察又来找我,他高兴地告诉我:“我们核实了,把蔺玲的照片传了回去,请目击者辩认,那个女人确实蔺玲。郭队,你猜—得—真—准—呐!”
  最后的一句,姓孙的警察说得一波三折,意味深长。
  我知道我这位同行的意思,他希望我能说出猜准的原因,这样审讯时更有利于突破犯人心理防线。
  “不用担心。”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他:“蔺玲不是老练的罪犯,相信只要证据确凿,突破她的心理防线应该不难!”
  姓孙的警察稍稍露出失望的神情,但最终只是笑了笑:
  “郭队你的嘴可真紧。那好,我现在去了。”
  “去吧,赶快去吧!”我催促道。
  我的同行表情又有些奇怪了,不明白我为什么催得这么急,但他这次没有问,而是转身走了。
  我很高兴他没有问,因为我没有理由,只是莫名的担心,总是怕晚了。
  可惜事实证明,——还是晚了!
  他们到的时候,发现消防队正在救火。
  姓孙的同行给我打了个电话,我立刻赶了过去。
  火势不小,而且因为是平房,多数居民生活条件不是很好,家里都有堆积各种杂物的习惯,而这种零碎杂物都属易燃物品,所以火势一旦蔓延开,相当不好扑救,到处都是起火点。
  我和姓孙的及其他带来的同行努力在围观的人群中寻找许兴发和蔺玲,但没有看到。再环顾围观的市民,看他们着急,伤心的样子,其中很多应该就是平房里的居民,他们都逃出来了,这也是托是平房的福,而且是白天,一般不会逃生不了。
  但许兴发、蔺玲和成成呢?他们在哪儿?
  
  火终于彻底扑灭了,在依然烟尘呛面的空气里,我们率先进了许兴发的家,房间里没有人,直到走进卧室,我们看到床上躺着一具焦黑尸体,尸体躺得平展,可以看出死者生前没有挣扎的痕迹。
  尸体的面目已经烧得一时无法辨认,但从体态上看更像女性的身体,我们对视了一下,然后,姓孙的同行拿出手机。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具烧得可怕的尸体,一时间想起就在大约两周前我最后见到许兴发一家的时候,小玲的眼睛里对我还充满了恨意,恨我一年前曾同意兴发想离婚的打算,恨的过后跑来痛斥我,痛斥我害她,恨的都不能听我解释一句——,
  我不自觉地摇摇头,心里长叹一声:
  “小玲,现在你能明白当初我不是害你了吗?”
  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成成的喊声:“妈妈,妈妈,妈妈——”
  这声音使我打个激灵,转身向外跑去,——非常幸运的,我在门口拦住了正要跑进来的成成,并不由分说地把他拖了出去,终于避免成成看到一种最恐怖的死亡场景。
  
  那时我还未回警队,所以案子的细节无从了解。仅仅知道,刘四魁确实小玲杀的,有很多物证确实。不过,关于小玲杀人这件事许兴发是一直到被抓之后才得知。
  那把火是兴发放的,之前先给小玲吃了安眠药,然后他想带着成成走,但走到一半,成成觉得不对,坚决的跑了回来。
  兴发为什么要杀人,我没有参与审问,所以不知道。
  但后来听审问的人说:许兴发交代说,以为妻子和那个刘四魁偷偷约会,事后追问小玲,但小玲一直吱晤撒谎,不知真相的许兴发嫉妒心作怪,一时冲动之下起了杀机。
  我不知道许兴发的动机是否确实如此,但我不太信,就好比我不信压垮骆驼的是那最后一根稻草的缘故,——可同时又相信,跟我必须承认就是因为那最后一根稻草的缘故,才终于压垮了骆驼。
  但无论信与不信,我都相信许兴发被审讯时并未刻意撒谎,他说的应该就是他当时的想法,只是人生中很多“实话”,都既是实话,又是谎言,或者应该说,是那种非瞒,非骗,不知是欺人还是自欺,反正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那种“实话”罢了——
  我没有申请再去见许兴发,再去谈谈什么的,——仅仅间接了解了一下他打算怎么安置成成。
  得到的消息是——成成被兴发安排送回了爷爷、奶奶家生活。
  一切都被安排好了,成成一直像大孩子那样懂事地听任大人安排,只有一件事非常坚持,就是坚持要见了我一面才肯走。
  之前我一直是回避拒绝见面的,因为当我连拖带抱的把成成从废墟里拖走的那一刻,一低头发现成成看我的眼睛已经像个大人了,成熟,而且充满疑问。
  我突然很怕,怕成成问我什么。
  但成成的态度异常坚决:不见不走。
  我只好答应。

  在成成临走的那个下午,天空晴朗,和风习习,我带成成来到了公园,坐在长椅上,下意识地望着远处波光潋滟的湖水,逃避正视成成的眼睛。
  成成一直像个小大人那样,一路上都很沉稳地跟着我,一言不发,直到我们坐定后,然后非常直截了当地问我:问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妈妈怎么死了?是不是像别人告诉他的那样,妈妈没逃出来被烧死了。而爸爸是过失引起火灾才被抓起来的?
  我犹豫了,上面那些话是大家共同编出来解释给成成的,打算等他大一些再告诉他真相。——但此刻听成成的声音,有种不同的味道。
  我终于扭过头看了看成成,这个十岁的小男孩儿眼神儿是那么复杂,我看不清全部,但绝对看得出来,成成显然不信那套说辞。
  沉默了片刻,我回答:
  “不是,事实是你爸爸杀了你妈妈,我想他也不是过失引起的火灾。”
  不知是不是我的回答太直接了,还是成成高估了自己的坚强,刚才还显得很沉稳的成成突然颤了一下,猛然低下了头,半晌——,
  “我知道,”成成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还仿佛含了水:“我看到爸爸给妈妈的水杯里下东西了,是药面面,妈妈睡着后,爸爸让我背书包出去等他,后来就要带我走——”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呆望着远方,默默地坐着。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再次听到成成低低的,但干了一些的声音:
   “郭叔叔,我爸爸为什么要杀我妈妈?”
  我依然无言以对——
  为什么?为什么会弄成这样?——这也是我的问题。
  我回答不出,下意识逃避地把目光投向更遥远的地方。
  很庆幸,成成没有追问,而是为我做了一个回答:
  “是不是因为爸爸有病?”
  我的心颤了一下,回过头,——成成正深深地低着头,一只脚正来回踢着一块小石头,小石头下面是一小片湿漉漉的泥土。
  我又抬起头看看远处,依然风和日丽,鸟语花香,——这是一个漂亮的公园,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只是成成的脚下却是湿的,因为成成的天空独自在下雨……
  目视着远方,半晌我才毫无新见解地低声回答:
  “对,我想就是这个原因。”
  接下来我听到成成急切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后来不给爸爸看了呢?郭叔叔,我最喜欢你来我们家了,每次你走之后,爸爸妈妈都能好的,然后过一阵他们就又不怎么说话,但只要你来了,他们就又能好了。”
  我愕然地低下头,正看到仰头期待望着我的成成,——我这才真正明白成成一直很亲我的原因,明白那天成成为什么要邀请我去他家。
  “郭叔叔,”成成依然苦苦地望着我:“你后来为什么不再来我们家了呢?是因为生妈妈的气了吗?她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我忍着心里的感触摇摇头:“是因为郭叔叔后来发现自己再也治不了你爸爸的病了。”
  成成严肃地看了我一会儿,似乎相信了我的话,神情黯然地低下头,好久——,再次用含了水的声音问:
  “那爸爸的病是不是就是再也治不了呢?”
  我闭了一下眼睛:
  “对不起,郭叔叔不是医生,郭叔叔不知道。”
  成成突然又抬起头,水蒙蒙的眼睛里突然增添了一丝希望:
  “医生就知道怎么治是吗?”
  “是,我想是,应该是。”
  成成看了看我,然后又低下了头。
  我也低下了头,望着成成天空下那片小小的湿润的土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变得更潮湿了,潮湿的仿佛变成了一片小小的沼泽,稀烂柔软的可以吞下任何坚硬的东西,——事实上,也果然终于吞下了成成脚下一直踢着的那个小石子,越吞越深,最后彻底被成成踩进去,淹没的完全看不见了……
  温暖的微风继续吹来吹去,成成天空的雨,也慢慢停了,晴朗的天空和着微风一起将成成脚下的那片沼泽渐渐吹得干硬起来,——就在那片小小沼泽终于干燥的快看不出和其他泥土区别的时候,成成站了起来,像来时一样沉稳地对我说:
   “我没问题了,郭叔叔,我们走吧,爷爷奶奶都在车站等我,我们还要赶车呢。”
  我没有动,抬起头望着成成既孩子气又成熟的脸,良久——,伸出手把成成拉到自己面前:
  “成成,郭叔叔刚才告诉你实情,是因为相信你是个坚强和勇敢的孩子,告诉郭叔叔,你已经是个小小男子汉了,能够接受必须接受的事实,是吗?”
  成成非常严肃地点点头。
  “那好,现在郭叔叔希望你能明白两点:第一,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我会的。”成成立刻带着超越年龄的懂事态度回答:“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所以我必须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我能做到。”
  “好,真好,郭叔叔相信你。第二,——”刚说到这儿,我顿住了,因为突然又觉得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陡然而起的千言万语,最后,只是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
  “你知道吗?成成,——有时候,——人,怎样想,就能决定怎样的一生。”
  成成依然严肃望着我,然后很庄重地点了点头:“——人,怎样想,就能决定怎样的一生。我记住了,郭叔叔。”
  我点点头站了起来,带着成成一起沿着公园的幽静的小道慢慢走了出去,然后又开车送成成去汽车站,就像几周前我送许兴发他们一家三口那样。
  成成被交给了他爷爷奶奶,他们三个人又像那天许兴发、小玲带着成成那样,让成成走到中间,牵着他的手,然后各自拎着大包小包有些笨拙地向车站里面走去。
  接着,又仿佛那天一样,已经走远的成成突然挣开爷爷牵着的右手,半回过身冲我挥了挥,只是这一次,不是提醒我他的邀请!——而是真的再见!
  我也冲成成挥了挥手,接着就看着成成回过身去,和提着大包小包的爷爷奶奶一起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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