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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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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k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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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想看小说月报吗 (07年03, 04 期更新完毕)

6652

266

2007-06-27 00:34:00

我有最近几期的电子版, 有人要看我就发上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7:35:53编辑过]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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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00:44:00

《小说月报》2007年第4

[中篇小说]

空心人........................傅爱毛

你为谁辩护......................川 妮

奶香.........................燕霄飞

天亮就走人......................薛 舒

[短篇小说]

年礼.........................刘庆邦

机村人物素描.....................阿 来

彼岸.........................尤凤伟

庄严浴池.......................力 歌

假币.........................陈昌平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8 12:18:13编辑过]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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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00:47:00

空心人

傅爱毛

   

  下了几天的雪终于停了,地面一片白茫茫的。窝着偷懒的太阳没精打采地从云彩缝里探出一张黄巴巴、病蔫蔫的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半空中挂着,像一张冻得硬邦邦的秫秫面饼子似的,让人感觉似乎更冷了。杨结实一边坐在火炉旁抽着冬虫夏草烟,一边想:他娘的,可着劲儿地冷吧。越冷越好。最好直接从天上下冰刀子,那才叫过瘾哩。照这样冷下去,煤价还得长。只要煤价不停地往上疯长,钞票就会像雪片子一样滚滚而来,想挡都挡不住。不过,忙活了这么些天,无论如何,晚上得进城去洗个桑拿,冲冲身上的霉气了。

  杨结实是杨树岗煤矿的矿主,以前差不多每个礼拜都要进城去洗一次桑拿。可是,由于矿上刚刚出了事故,死了三个人,好不容易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点好,半个多月没有进城去,浑身的骨头如同拧得过紧的螺丝帽,快要绷不住劲儿了。心说:贱骨头、贱骨头,这人的一身骨头帮子就是贱。几天不拿捏拿捏、敲打敲打,就浑身不自在,跟闹了猪瘟似的。

  煤矿上出事故这是家常便饭,几乎防不胜防。塌方、冒顶、出水、瓦斯爆炸,不出这事出那事,按住了葫芦瓢起来。没办法,上万人的国有大矿还保不准哩,何况是这种鸡卵般的私人小煤窑呢?不过,煤窑虽小,钞票却不少赚。杨结实打了几年煤窑,已经为自己挣下了好几百万。虽然这次出事赔进去了一老鼻子钱,但丝毫不伤元气。只要上级不把煤窑查封掉,要不了两个月,那戳出来的窟窿眼子就会富富裕裕地填补上,该咋挣钱还咋挣。

  冬月里,天黑得早,虽然有雪光的映照,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却已是暮色苍茫了。杨结实在煤窑上兜了一圈子,见工人们都各就各位地干着自己手头的活路,黝黑发亮的煤炭乌金般源源不断地从井下运送上来,一副繁荣昌盛、蒸蒸日上的景象,便满意地上路了。

  县城在几十里开外的地方,依山而立、极尽铺排。虽然面积不大,却繁华似锦、热闹非凡。洗脚城、豪华大酒楼、咖啡屋、秀女坊,大城市该有的花样,这里一样也不短缺,上百万元一辆的私家小轿车更是触目可见,被省城的人戏称为“山城小香港”。一个坐落在山区的小县城能够这般繁华,全得益于这里的煤矿。这个地方别的没有,就是出产煤炭。煤炭是现成的,就埋藏在地底下,只要挖出来,就能换成钱,想不富都不成。不过,那些富得流油的都是像杨结实这样的私人窑主。

  杨结实到底是个泥腿子出身的暴发户,虽然拥有两辆私家车,自己却不大会开,替他开车的是一个名叫刘石根的小伙子。刘石根是外地人,原本是矿上一个下窑挖煤的打工仔,杨结实看他长得人高马大,再加上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且会开车,就让他做了自己的司机。原来替他开车的是他的一个远房表侄,那小伙子嘴巴太松,把不住门儿。有个屁大的事,就传扬得到处一片腥乎乎的,跟洒了羊血似的。后来,他就看中了这个哑巴刘石根。每一次进城,他都只让石根一个人跟着,图的就是他那锯了嘴儿的葫芦,闷哑。小伙子不是个天生哑巴,他比比划划地告诉工友,他十几岁上喉管里生了瘤子,开刀以后就失了音。不过,他的耳朵却像兔子一般的灵,除了不会说话,什么事都不妨碍。

  杨结实隔三差五就要进一趟城,每一次进城都短不了做两件事。一是吃羊肉泡馍,二是洗桑拿。岳山县城有十几家泡馍馆子,不过,最正宗的是黑老婆泡馍馆。这是一家上百年的老牌馆子,经手好几代了,那味儿却是一点都不走样。价格呢,自然比别家的贵出一大截子,但,想要品尝一次还得提前买号。杨结实不用提前买号,他是这里的贵宾,享有专门的单间雅座,随到随吃。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一点不假。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27 15:50:47编辑过]

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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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00:48:00

  黑老婆泡馍就是不一样。许多同行的生意人特意研究过:馍是一样的馍,肉是一样的肉,可泡出来的味儿却从天上错到地下,这个中的缘由就出在辣子和汤料上。辣子是他们自家炸出来的:鲜红透亮,香辣酣畅。放上那么一点到汤里,那汤就点石成金了。进了肚里,第一口满嘴生香,第二口温肺暖肠,第三口汗满印堂,第四口血脉贲张。等到吃完一海碗下来,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敞敞亮亮、舒舒展展了。然后,再去洗个痛痛快快的桑拿,那滋味,怎一个“爽”字了得?

  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男人们进了桑拿房,洗澡是假,泡小姐是真。杨结实也不例外。然而,杨结实跟别人不一样,他从来没有亲自嫖过。每一次到了桑拿房以后,杨结实都会认认真真地挑选一个最漂亮、最可意的小姐,然后,让别人替自己嫖。让谁替呢?就让哑巴石根。

  起初的时候哑巴扭扭捏捏的,不大乐意。他替人喝过酒,也替人挨过打,还替人顶缸坐过几年牢,就是在坐牢的时候,他学会了开车拉货,不过,他还从来不曾替人嫖过娼哩。然而,不替呢却是不行,杨结实要解雇他。不想丢掉饭碗,就只好替了。替呢,也不是白替。他每代嫖一次,杨结实都给他一笔劳务费,这劳务费比他下窑挖煤挣得还多,他便横下心来替了。替了几回就想开了,只要有票子赚,干啥不是干呢?

  不过,这钱也不是瞎挣的。杨结实有一个很特殊的条件:哑巴石根在嫖小姐的时候,必须允许他在现场亲眼观看。而且,必须服从他的指挥和摆布,他让怎么干就怎么干,他让干几回就得干几回,他让干谁就干谁。这样一来,石根就差不多相当于一只受人控制的公狗了。刚开始的两次,石根有些抹不开脸儿,枪栓还没拉开呢,子弹就出膛了。非但杨结实不满意,连小姐都瞧不起。杨结实狠狠地骂了他几回,他才豁出了脸去,结果越来越顺手,几乎每一次杨结实都在一旁连声叫好。至于小姐那厢,只要舍得钞票,就没有玩儿不转的棋局。不就是一只鸡吗?多下几粒米就得了。迄今为止,还没有遇到一个坚决拒绝这三人游戏的小姐。

  已经很长时间了,杨结实进了城都是这样:先吃一碗黑老婆羊肉泡儿,然后再去桑拿房挑一个漂亮妞儿,自己亲自坐阵,让哑巴石根替自己嫖,嫖完以后开车回家,这差不多成了固定的程式。  

 2

  杨树岗坐落在豫西的山沟沟里。原先的时候穷得兔子不拉屎,麻雀不下蛋。自从人们开始在这里开煤矿、打小煤窑以后,有一部分胆子大的人很快就富了起来。煤已经卖到了四百多块钱一吨,运气好的话,一年净赚百儿八十万,跟玩儿似的。不过,最大的问题是安全隐患。小窑主一般都急功近利,不舍得在安全设施上投资,一切设备从简,能凑合的凑合,能对付的对付。只要能把煤挖出来换成钱,别的一切都不在话下。

  由于小煤窑一再地出事故死人,上级只好层层督察。县里有抓安全的专职副县长,乡里有专门负责安全的副乡长。不过,尽管层层设防,该出事还是要出事。以前的人老实,死了人也不知道遮掩,弄得满世界都知道。结果不是被吊销了执照,就是被重重地罚款,上级领导还要跟着受处分。后来,人们就慢慢地学乖了。出了事不声也不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上下联通,统一口径。事故同瞒,利益共享。反正人死不能复生,只要多出几个钱,没有摆不平的事。但凡是死在私人小煤窑上的,无一例外地都是生活在最底层的穷棒子。

  不是穷得没奈何,谁肯钻到几百、上千米深的地下黑窟窿里挖煤呢?尤其是那些外来打工者,他们明知道私人小煤窑不安全,但,国营大矿进不去,别的活路又找不来。即使勉强找到了活儿干,也拿不到现钱。要养家糊口,只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人穷命贱,当他们决定在私人小煤矿上下窑的时候,就已经把脑袋掖进裤腰带里去了。因此,死了人,大家也不以为怪。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一如既往地下井。赶上销煤的淡季,窑上不需要那么多人,死掉一个工友,往往会有十几个人来争抢他的位置。不是他们不怕死,是他们实在太需要钱了。私人小煤窑有一个最大的好处:一般都不拖欠工资,而且全部是现钞,从来不打白条,这也是他们吸引打工者的一个手段,不然的话,谁愿意舍着命去下井哩?人穷志短,多给几个钱,就把死者家属的嘴堵住了。堵住了家属的嘴,就等于嘛事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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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00:48:00

  杨结实的矿上刚刚死了三个人。死人这种事,其实是瞒不住的。村里知道,乡里也知道。不过,他们都接受了杨结实的红包,装作不知道,不过问,也不上报,就算是瞒住了。当然,也有实在瞒不住的时候。瞒不住了就得报,不能硬瞒,否则就会弄巧成拙。除了那些瞒下的不说,几年来,杨树岗煤矿报上去的死亡人数已经累计九个。按规定,只要再有一个,这个小煤矿就必须关掉了。杨结实知道,自己须得万分谨慎才好。村里有好多人眼红他打窑发了财,正找窟窿下蛆,拿着放大镜瞅他的毛病呢,只是苦于没有确凿的真凭实据而已。让他们抓住把柄捅出了漏子来,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了。

  大家都晓得,打小煤窑这种事,是一口砂糖一口屎。运气好的话,要不了几年的工夫就发得盆满钵满,几辈子都吃喝不完。运气不好,把家底荡光,拉下一屁股的饥荒,再赔上命的也有。眼看着乌金般的煤层藏在地下,要把它挖出来换成钱,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然的话,就不会有人富得流油,有人穷得丁当作响了。

  杨结实从城里回来,已经午夜时分了。这时候,老婆孩子肯定都睡了,他没有回家打扰她们,而是让哑巴把车直接开到了窑上。走到离窑场几十米的地方,他忽然看到一个黑影子斜躺在磅房外面的墙根那里。他吓了一大跳。是谁深更半夜躺在这里呢?莫不是又死了个人?一想到死人的事,他就心惊肉跳。

  他让哑巴把车停稳,跳下来,蹲下身子借着车灯一看,原来是堂嫂麻宝妮。这么冷的天,睡在外面的野地里,到不了天亮,人怕是就会冻晕过去的。好在堂嫂的身边还卧了一条狗,可以多少带给她一些暖气,不然的话,非冻死不可。杨结实弯下腰,把堂嫂捅醒。这时候,那只狗早已醒了。见是杨结实,也没作响,只是轻微地摇了两下尾巴。堂嫂睁开眼睛,说:杨三,你回来了?吃饭了没有?杨结实说:嫂子,回屋里睡吧。小心冻坏。堂嫂这时候似乎已经认清了:他不是丈夫杨三,而是兄弟杨结实,便问:你三哥呢?他怎么还不回来?杨结实不耐烦地跺了一下脚说:三哥出门了,明天就回来。你回屋睡吧。然后,和哑巴一起,连推带拉地把她弄到了一间屋子里,让她睡下了。

  堂嫂原本是挺俊俏的一个媳妇。嫁给堂哥杨三以后,生下了一儿一女,一家人和和睦睦地过着日子,虽然说不上富裕,却也有吃有喝、有滋有味。后来,村里陆续有人打小煤窑发了财,堂哥杨三就坐不住了。看着别人大把大把地挣钱,谁能不眼红哩?于是,千方百计地从亲戚邻居那里聚拢了一些资金,又把房产证抵押给银行贷出了一笔款子,就开始雄心勃勃地打起了小煤窑。煤窑打透以后,还没等开始卖煤,忽然下起了多年不遇的大暴雨,他的窑由于地处低凹,水灌进了窑筒子里,巷道被大水泡塌,发生了严重的冒顶,井下二十多个工人一个都没能逃生。

  不要说打窑投入的本钱,单是这些工人的赔命钱就是几百万,杨三到哪里去弄呢?于是,没等上头来抓他,他趁人不注意,自己也跳进了窑筒子里。那时候,工人的尸体全部被救护队弄上来了,窑筒子里的水刚刚抽完,里面存了几米深的淤泥,他一头扎进去,连个影子都没有剩下。后来井架子也塌陷了进去,窑筒子被填平坐实,那个窑就成了他为自己掘的坟墓,他至今还睡在里面没有弄上来。弄上来得花几十万,谁出那个钱哩?他死了以后,堂嫂麻宝妮就疯掉了。不分白天黑夜,像个幽灵似的在四野里游荡,见人就问:杨三呢?他怎么还不回来?她虽然神志不清,但是却知道杨三是死在窑底的,所以,她多是在村子里的煤窑周围徘徊。村子里有十几个小煤窑,大家全都认识她。见她可怜,总是哄骗她说:杨三明天回来。刚开始的时候,天黑了,她的孩子还出来找她。时间久了,孩子也不管她了。没那个闲工夫。不过,她家里的狗倒是对她忠心耿耿、矢志不渝。她走到哪里,它便跟到哪里,同吃同住、寸步不离,真正是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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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00:49:00

    3

    安置堂嫂睡下以后,杨结实也回自己的屋里睡下,而且很快就睡熟了,从桑拿房回来以后,他一般都能睡上几个好觉。他同屋的哑巴石根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原先的时候石根睡在矿工们住的棚子屋里,虽然又脏又臭、冬冷夏燥,却睡得香甜而又踏实。下了一天的苦力,躺下去不睡得像死猪一样才怪呢。可是现在,他躺在干净整洁的矿长办公室里,却常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他其实也不想睡在杨结实的屋子里,但没办法,他必须听从杨结实的安排。

  杨结实原本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但打了几年煤窑以后,却越来越胆小。别的不怕,就是怕鬼。从报上去的数字看,几年来他窑上一共死了九个人。其实,他心里清清楚楚是多少个。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死鬼们就会排了队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们有的高有的矮、有的胖有的瘦,有的血肉模糊、有的白骨森森,无一例外地全都怒目圆睁、面貌狰狞,有的还阴魂不散,对他纠缠不休。  

  有一次,他老婆正睡得好好的,忽然从床上跳起来,拿了菜刀要跟他拼命,而且力气大得像头牛,几个人都摁不住。她一边挥舞着菜刀,一边口口声声地说她是杨木勺,要向杨结实索命。杨木勺是本村的一个汉子,在杨结实的煤矿上下窑的时候,巷道冒顶,他的一条腿被一块巨大的煤干石死死地压住了。冒顶很可能继续发生,如果他不被及时救出的话,整个人就会被埋住,连命都得搭进去。他死了不当紧,窑上却得损失二十多万元的赔命钱。情急之下,杨结实只得命工友用煤镐生生地砸断他的腿,硬把他拖了出来。但,由于失血过多,他到底还是死了,而冒顶却没有再继续发生。杨结实事后也很后悔,但人已经死了,后悔也没用。杨结实想:那杨木勺大概是死得太痛了,他的鬼魂才来纠缠妻子,并向自己索命的。他跪在妻子面前,对那“鬼魂”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并保证逢年过节时烧大堆的纸钱给他,还要送囫囵的烧鸡和好酒给他享用,那杨木勺的“鬼魂”才离去了。 

  还有一次,他老婆正吃着饭的时候,忽然放下饭碗,把指头放在嘴唇边,一脸坏笑地打起了响亮的口哨。杨结实吃了一大惊,他老婆以前从来不会打口哨的。他厉声问道:你怎么了?妻子用呜哩哇啦的外地方言说他是安徽的韩老四,来向杨结实讨账的,杨结实还欠他一个月的工钱没有给。杨结实的窑上的确有过一个名叫韩老四的安徽矿工,但早已死在井下,连骨灰都被他家人领走了,现在却来讨要工钱,真真是荒诞至极。杨结实吓得嘴唇直打哆嗦,大着胆子在老婆的脸上劈了两记耳光,啐了几口唾沫,并捆了手脚把她扣在竹篓子下面,老婆才灵醒了过来,但全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和自己说过的话。 

  后来杨结实想:老婆是个胆子极小的人,每一次窑上出事她都吓得半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慢慢地产生了幻觉,进而造成短时的神经错乱也是有可能的,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什么鬼魂存在。但,自那以后他还是再也不敢单独一个人睡觉了。在家里是和老婆孩子睡一张床,在窑上则跟哑巴睡在一个屋里。石根就是他的胆。只有听着石根的呼噜声,他才敢踏实地闭上眼睛。 

  石根不会说话,夜里只要回到屋里就躺下了,但眼睛却是睁着的。虽然是黑暗中,屋里的一切都轮廓清晰。对面床上的杨结实又干又瘦,像个大烟鬼一样,但,却是自己的衣食父母。除了每月会给自己几百块钱的工资以外,每替他嫖一次,还可以再拿到一笔奖金。这样一个月就可以挣到一千多了。那些钻窑底挖煤的弟兄们,有时候辛辛苦苦一个月,累得吐血,也拿不到这个数,而且整年都沾不上女人的边,见了母猪都想多看两眼。比比他们,自己实在不应该再抱怨什么了。 

  不过,哑巴石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杨结实为什么不亲自嫖,而让自己替他代劳呢?是他不愿意下那四两力吗?有一次,他曾经比划着问过杨结实。杨结实告诉他:自己是开煤窑的,最怕沾上霉气,沾上霉气就会走倒运。而小姐们则是这世界上最脏肮、最霉气的东西,万万沾不得。沾不得又想得慌,就只好让他作替身,而自己来饱眼福了。看别人嫖比自己亲自嫖更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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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00:50:00

    杨结实的解释虽然勉强讲得通,但,说小姐们是世界上最肮脏、最霉气的东西,哑巴就有些不同意了。他知道,那些妹子跟自己一样,都是从贫穷的外地来这里打工的。但凡是女人,谁天生就愿意作婊子,被男人当猪狗一样地糟蹋呢?每一次做那种事情时,他都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是畜生。既对不起那些拿身体换钱的女孩子们,也对不起自己的心上人。是的,他心里是装着一个姑娘的。那姑娘比他的生命更重要,他就是为了那个姑娘才出来打工挣钱的。结果到了这里,自己却跟别的女孩子们做这种事情,虽说是受人指令,但每一次他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惭愧和罪恶感。这种罪恶感有时候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不过,沉溺于其中的时候,他也会得到暂时的麻醉和快乐。久而久之,他甚至习惯和依赖上了这种沉溺。他觉得,这对他来说仿佛是一碗毒酒。他明知道喝了会中毒,但,却禁不住它的诱惑。尤其是想到那一张一张的钞票,他就更加无力拒绝了。他想,权当自己在做那种事情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吧。小姐们虽然忍辱含诟,但也像他一样,不愠不火、不恼不怒,在那样的时刻,她们可能也从内心里把自己当了猪、当了狗吧。他想不明白的是:乡下人为什么只有把脸藏进裤裆里,拿自己不当人的时候才能赚到钱呢?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再等等吧。等攒下一些钱,就回去像人一样正正经经地过日子,永不再做猪做狗。这样想着,石根也慢慢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杨结实就被一阵凄凉而又惨烈的歌唱声惊醒了。说是歌唱,其实更像是号丧。不用出去他就知道,是堂嫂麻宝妮在唱。

  官人你心狠肚肠烂,

    丢下娘亲你全不管。

    金银财宝还没挣到,
    蹬腿咽气你撒手了。
    阎王爷那里一声叫,
    身家性命都抛舍掉。 

  堂嫂唱一句,她的狗也跟着叫一声。由于四处流浪,那狗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而且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它叫出的声音像堂嫂一样喑哑哀怨,仿佛它也知道它的主人杨三死掉了,在为他难过似的。堂嫂虽然可怜,但让她和她的狗在这里号丧似的叫,听着实在不入耳。于是,杨结实便命哑巴起来送走了她。堂嫂和她的狗走了以后,杨结实把技术员周金水叫到屋里,反复再三地强调了安全问题。然后,便往家里走去。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看看了。

  走到村口拉煤的公路上,看到村里的王二傻举着一面小红旗,正在认认真真地指挥上学的孩子们过马路。孩子们都很乖,王二傻叫他们走他们便走,让他们停他们便停,倒也井然有序。王二傻是村里王有成家的二小子。二十来岁了,是个天生的弱智。他整天游手好闲、嘛事不干,但,到了孩子们上学或是放学的时候,他就会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公路牙子上,指挥孩子们过马路。自从跟他爹去县城里见过了一次交警以后,多年来,他一直自个拿自个当交警,而且认真地履行着交警的职责。他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条牛皮带束在腰里,头上还戴了一顶掉了舌头的帽子,远远地看上去,倒也有几分交警的影子。

  王二傻虽然傻,村里的人大抵都认得。见杨结实走来,便认真地向他敬了一个礼,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来,硬往他的手里塞。杨结实一看,是一只活生生的蛐蛐,就又塞回到二傻的手里头说,你拿着玩儿吧。然后,就走开了。一边走一边想:这孩子,心眼儿倒也不孬,就是脑壳子进了水,可惜了。

  杨结实到家时,他老婆春平正坐在屋里织毛线衣。见他回来,便问他吃饭了没有。他说:揪一碗猫耳朵吧。他老婆就放下毛线衣进厨房去了。

  杨结实四十七岁,他老婆春平刚刚二十六,他比老婆大了整整二十一岁。不用说,春平是他的第二任老婆。春平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原先在他的销煤处开票,那时,他还没有和他的头一任老婆离婚。有一天夜里,他喝了酒,稀里糊涂地就把春平给睡了。也不知道是猫戏的老鼠,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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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00:51:00

    还是老鼠逗的猫,反正是睡在了一个被窝里。酒醒了以后他吃了一大惊,春平是他老婆的娘家侄女,按辈分该叫他姑父哩。自己把她睡了,这算是哪档子事哩?

  他当时不知道,那春平是存了心要嫁他的。春平的娘家穷得吃斤鸡蛋都要犯掂算,有时候家里断了油,便用白水煮青菜,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割几斤肉待客。春平虽然生得俊,长到十八九岁上,却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穿过。人愈穷,眼窝子便愈浅。春平在窑上的销煤处开票,每天看见大把大把的钞票从她的手上流过,跟刮大风似的,比她家地上的树叶子还要多,心里就搁不住了,见杨结实多看了她两眼,便生出了私念。 

  男女之间的事情,有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回。当春平告诉他,自己怀了身孕时,那杨结实才知道自己惹下了麻烦。春平死活不肯打胎,他只好硬着心肠跟老婆离了婚,娶了春平。好在春平嫁过来以后,给他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他心里这才多少安慰了一些。不过,也没少挨村人的骂。他想,骂就骂吧,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哩?单单是为了儿子,挨这份骂也值得。

  春平生下儿子以后,就没有再出去做事情,一心一意守在家里带孩子。杨结实最爱吃她做的猫耳朵面。她揪的猫耳朵不大不小、不软不硬,筋筋道道的,放在酸辣汤里煮出来,再加上葱花儿和芫荽,比什么都好吃呢。

  春平是个麻利的女人。没过半个时辰,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猫耳朵端到了杨结实的面前。杨结实刚吃完,听见有人打门。春平去开了门,原来是村西头的王有成,就是王二傻他爹。王有成是杨结实煤窑上的工人。刚开始的时候杨结实不想要他,嫌他年纪大了,而且是个出了名的麻缠货。可是,王有成找了他几回,说是家里的日子开不了张。杨结实躲不过,就答应了。俗话说:窑短人长,乡里乡亲地住着,做事不可太绝情。考虑到他上了年岁,不忍心叫他下苦力,便让他在井下看泵机,不知道现在他又找自己做什么。
  

  王有成抽完了一支烟,磨磨唧唧地说道,自家老三想念研究生,得花一老鼻子钱,他想让老二也下窑干活儿,多少挣几个。并且说:甭看老二缺心眼子,力气却是有的。下了窑一准儿不会少挖煤,而自己只要求算他半个工。  

  王有成虽然是个难缠的主儿,他的两个儿子确实是出息。真不知道他家老坟上哪棵蒿草济了事。王有成想让老二下井干活儿,杨结实还真不好说什么。想了想,现在是煤价疯长的时候,窑上也正缺人手哩,再说,愈是傻子愈不肯惜力,煤不少挖,却只拿一半的工钱,也合算。而且,傻子可以算作残疾人,窑上多一个残疾人干活儿,就会少交一点儿税,左右都不吃亏。于是说道:叫老二下井也行,只是得和你排在一个班儿里。下去你们爷俩一起下,上来你们一起上。这样好歹有个照应。王有成一边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一边诺诺地说:要得,要得,我也是这么盘算的。

  5  

  转眼半个多月过去,时令已经进入了腊月,春节一天一天地临近了,有的人家已经开始零零碎碎地办年货。山里人,年货办得早,图的是个便宜。等过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连一根青菜的价钱也会翻两番。趁着年味儿还不是很浓,能够存放得住的东西先买一买,多少可以省几个钱。杨结实也派人去采购了一些大米和食油,准备过年的时候作为福利发放给工人。

  到了年关,上级对小煤窑督察得比平日更紧了。村里已经有三四个小煤窑因检查不过关被封掉。冰天雪地的冬季里,煤价已经长到了最高点,正是大把挣钱的时候,封一天就得承受一天的损失,太可惜了。杨结实差不多一天到晚都守在煤窑上,寸步不敢离,唯恐出现一丁点儿差池。这时候,谁出问题谁倒霉。上级政府正铆足了劲儿,要抓一个典型,杀一儆百呢。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这话一点没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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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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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k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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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00:51:00

  这一天晚上,杨结实刚从外面回到矿上,抓安全的技术员周金水就黑着脸摸进屋里来了。一看周金水的脸色,杨结实就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却又吓得不敢开口问话。

  周金水进屋就骂了一句:王有成这个老杂毛,真不是个东西,简直就是他娘的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杨结实忙问:咋了?出啥事了?

  周金水说:马上叫他们爷儿俩离开窑场。一天都不能多待。

  杨结实急赤白脸地问:到底咋了?你倒是说呀。

  周金水说:“今天不是赶得巧,就出大事了。我下井检查安全情况的时候,见泵机那里没有人,看泵的王有成不晓得溜到哪旮旯去了。我想:这个时节,不坚守岗位,若是出了问题,谁负责呢?于是,我就到处去找他。经过一个僻静的拐角时,我无意间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拼命地踢蹬,我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以为是闹鬼哩。

  周金水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条巷子里面刚刚死过人。后来再仔细听,不像是死人的声音,倒像是活人的动静。我就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借着矿灯一看,你猜怎么着?王有成正把他的傻儿子摁在身子下面,用一个破棉袄蒙住他的脑袋,死命地掐他的脖子哩。我紧忙喊道:弄啥哩?这是弄啥哩?那王有成才松了手。我万万想不到:他居然要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手,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杨结实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问:他干吗要弄死自己的儿子哩?

  周金水道:那还用说?向矿上讹钱呗。弄死了傻瓜儿子,再伪装成矿难事故,既除掉了一个包袱,又可以索赔到手一大笔钱,一举两得呢。

  听了周金水的话,杨结实吃惊得瞠目结舌。世界上居然有如此这般狼心狗肺的父亲,也亏他想得出这样恶毒的孬点子。如果他这一着棋得逞了,自己的煤窑就完蛋了。王二傻是本地人,死了是瞒不住的。以前的九个,加上他,刚好十个,窑是一定要被关掉的。杨结实越想越气,越想越后怕,问道:那两鳖羔子还在井下?

  周金水说:我哪里还敢叫他们待在下面哩?已经上来了,这会儿正在磅房外面蹲着。只等你一句话,就叫他们立马滚蛋。杨结实本想二话不说,爽利打发掉他们的。又一想:不妥。王有成这家伙老奸巨滑,是个难缠的主儿,村里无人不晓他的头难剃。他想出这么阴毒的一着来,肯定费了不少的脑筋。若是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再想出别的着数来讹诈自己,那就防不胜防了。比如,他把他的傻儿子弄死了,偷偷扔到窑场上来,或是埋到煤堆里,自己的煤窑就脱不清干系了。只要他生出了歹心,想弄死个傻子还不易如反掌?于是,杨结实交代周金水去把他们爷俩关起来,叫专人看守着,自己先派人把村委会的干部都叫到一起,说明了情况,然后,才把王有成和他的傻儿子带了来,声言要送他去公安局。  

  王有成一看要吃官司,立刻就软塌了下来。声泪俱下地,一边哭着一边说:自己也是没奈何了才想到这条路的。大儿子要在城里买房子,小儿子要念研究生,都急等着使钱哩。他想,傻子活着也没用场,不如拿他换钱应应急。再说,自己养着个傻儿子,也愁得慌。眼时下好对付,等他们老俩口都下了世,这孩子早晚也是个死。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左右不会好死。与其等着将来遭罪,不如变长痛为短痛,自己亲手结果了他,还会落得个囫囵发送。要不了半袋烟的工夫,他就过去了,也受不了多少罪。早死早托生,说不定来世还能有好日子过。安置了他,自己死的时候也就无牵无挂,可以闭上眼睛了。

  听王有成这样说,村干部便严厉地斥责他道:傻子也是人,谁都无权剥夺他的生命。王二傻直愣愣地站着,也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他爹鼻涕眼泪地哭,他便用手死死地抓住爹的衣角,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跟个三岁的孩子似的。

  王有成明白,虽然傻子没有死,自己也算是杀人罪。害怕被送去吃官司坐牢,便一个劲儿地求村干部和杨结实放过自己。其实,杨结实并没有打算真送他去坐牢,只是担心他再想法敲诈自己,吓唬吓唬他,借此绝了后患罢了。于是,便趁坡下驴,让王有成立下字据,保证以后一定要善待儿子。不过,杨结实知道,无论如何他们爷儿俩是不能再在自己的窑上干活儿了。想到快要过年了,让他们空手回家也说不过去,于是,杨结实又多开了一个月的工钱给他们,还送了他一架子车煤,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6

  

  日子过得很快,好像只是一晃之间,就到了腊八。腊八到了吃糯饭,吃了糯饭奔小年。照往年的规矩,村里的小煤窑一般都要到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时候才放假。但今年情况不一样。刚刚过了腊八,几十里以外的平寨国矿就出了事,一下子死了一百多人,连中央的领导都惊动了,看来这一次是非处理人不可了。瞧那架势,不仅要弄掉几顶官帽子,保不准还得有人坐牢。县里领导担心出事,下令所有的私人小煤窑一律停产整顿,谁违规就用铲车强行推倒谁的井架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还敢顶风而上哩?杨结实留下几个本地人留守窑场,其余的人全都放了假。

  平寨国矿是个大矿,归市里头直接管辖。国矿的设备很好,安全设施也非常到位,但还是出了事。这次事故属于瓦斯突出引起的大爆炸,是很难预防的一种事故。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窑底的工人,不是吸入毒气窒息而死,就是被爆炸引起的冒顶塌方砸死、闷死,逃生的机会非常小。

  事故发生以后,家属们得到消息,也都陆陆续续地赶到了。他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忐忑不安地聚拢在煤矿周围,也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情况怎么样了。当时井下一共有二百多名工人正在作业,事故发生后,有一部分人逃了上来,一部分人被堵在了下面。下面的人,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可能还活着。哪些人活着,哪些人死了,一时都还无法弄清楚。从各地调来的救护队已经投入了紧张的抢险工作,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井下抬上来,又被运尸车拉走。每抬上来一具尸体,略作处理以后,都要让家属先辨认一番,看看是不是自家的亲人。认领了尸体的人家便大哭小叫地随了尸体离开了,被带到指定的地点去处理善后事宜。没有认领到尸体的家属,都焦急地守候在窑场四周,一边不安地等待着,一边怀着侥幸的心理,希望自己的亲人还活着。他们都恨不得亲自到井下去寻找或搭救自己的亲人。知道不可能,便尽量离井口近一点、再近一点,以便在第一时间里得到亲人的消息。为了安全起见,矿上只得雇请大批保安,用铁丝设置了警戒线,以防家属靠近井口。不能靠近井口,他们便守候在警戒线旁边,寸步不肯远离。

  守候在警戒线旁边的,有一大部分是妇女和孩子,那些妇女是人群里面最伤心、最难过的人。下窑的都是男人,是妇女们的丈夫,再也没有比她们更关心亲人的死活了。大冬天里,她们也不怕冷,有的裹着破毛毯,有的披着旧棉袄,就那么整天整夜地守候在寒风刺骨的野地里。任凭矿上的工作人员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她们都不肯离开半步。

  几天几夜过去了,井下的工友们还有一部分没有找到。按通常的判断,这一部分人即使找到,也几乎不存在生还的可能了。家属们的希望像穿了孔的气球一样,一点一点地破灭了,她们开始绝望地哭泣。有的女人支持不住,就晕厥了过去。矿上只好派了专门的救护人员守在那里,以便及时救助她们。

  由于矿上还没有拿出处理善后事宜的最后方案,那些从矿井下面抬上来的尸体暂时还不能被火化。由于数量太多,一部分安置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一部分被安置在殡仪馆的停尸房里,一具一具,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被炸烂的脑袋已经缝好,被砸断的胳膊和腿也都接上了。有的人可能临死的时候还在不断地挣扎,抬上来的时候,两只胳膊拼命往上扒叉着,高高地举过头顶,已经僵硬得定了型。人们只好把他们的胳膊从肩膀那里割下来再装上,才能给他们套上衣服。他们穿着矿上特别购置的统一服装,像是躺倒在地上的刚刚收割起来的庄稼捆子,一个挨着一个,瞅着叫人心酸难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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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7 00:53:00

  男人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死一个男人,就破灭一个家庭,剩下一群老人、妇人和孩子。一百多个男人死了,一百多个家庭被毁掉了。老人们失去了儿子,孩子们失去了父亲,妻子们失去了丈夫。留在人们心口上的伤痛,永永远远都无法抹平了。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些上了年岁的老人一般都被封锁了消息,蒙在鼓里头。在他们没有任何知觉的情况下,他们的儿子就已经在千里之外化作一缕轻烟,直到临死,他们都再也不可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一眼了。不知道这对他们来说究竟是一种安慰还是一种残忍。

  看到平寨国矿的情况,杨结实的心里震动很大。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下决心要在煤矿的安全上不惜血本,加大力度。过了年以后,杨结实对自己的小煤窑进行了全面装备,死人的事情他是再也不愿意看到了。再说,他的窑上也不敢再死人了。只要再死一个,窑就要被关掉,而他还想好好地大干一场呢。俗话说: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不下够本钱,想太太平平地挣钱,没那么容易。这个道理他明白。

  谁知,就在杨结实踌躇满志地忙着煤窑的事情时,后院里却是起了火:他的儿子杨小元失踪了。小元六岁,在村里上幼儿园。他吃了午饭后在自家院门口玩耍,妈妈春平去了一趟厕所出来,孩子就不见了。春平把整个村庄全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哭着把电话打到了煤窑上。

  杨结实接到电话就往家里奔。走到半路上,腰里的手机响了一下,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原来孩子是被绑架了,对方开口就要三百万元的赎金。杨结实立刻意识到:自己过了年以后,在煤窑上大动干戈地投资,做得太张扬了一些,露了富,别人可能误以为他手头的钱宽裕,才来勒索他的。

  对方限他四十八小时之内把钱放到指定的地点,并扬言:若是胆敢报警的话,就立即撕票。杨结实过了四十岁才得了这个儿子,疼爱得如同心尖尖似的,哪里舍得孩子被撕票呢?于是,一边想着对策,一边慌慌张张地筹钱。三百万不是小数目,也不是说凑就能凑齐的。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挣来的钱,却要白白地交到别人的手上,心里便感到万分地不甘。而且,他断定:这绑匪是自己的熟人。因为他连话都不敢说,只用短信的方式来跟自己联系,显然是怕自己辨认出他的声音来。于是,一咬牙干脆偷偷地报了警。

  警方自有警方的办法,一边指挥杨结实跟绑匪保持联系,一边暗设机关,只用了十几个小时的工夫,就把孩子解救了出来。绑匪也被抓住了,你知道是谁,却原来是孩子的亲舅舅刘春发。

  虽说勒索没有成功,但绑架是事实,罪名也是成立的。按有关法律,孩子的舅舅刘春发至少要被判处十年以上的徒刑。春发才二十多岁,连媳妇都没娶呢,若是坐上十年的牢,前半辈子差不多就毁了。杨结实有心想替他求情,但他的犯罪行为已构成事实,又赶上春季严打,看来,小舅子春发坐牢的命运是不可改变了。谁知,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小舅子刚被逮走,杨结实的老婆春平却主动向公安局去自首,说事情是自己一手策划的,弟弟春发是在自己的威逼之下,迫不得已才这么做。她要求放了弟弟春发,把她关进去。

  这就太匪夷所思了不是?作为孩子的亲生母亲,她为什么要主使别人绑架自己的孩子呢?警方分析,春平可能是不忍心自己唯一的弟弟坐牢,有意要搭救他才这么说的。然而,详细询问之下,事情却是千真万确。  

  据杨结实的妻子刘春平说:自从她嫁给杨结实以后,杨结实就做不成男人、行不成夫妻之事了。什么药都吃了,什么法子也都使了,就是毫不见效。自己才二十多岁,跟着他守活寡,原本就一肚子的委屈,杨结实却又疑心重重,唯恐她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只要见到她跟别的男人说一句话,就要盘问老半天,连走一趟娘家都得经他批准,更不要说到县城一趟了。哪怕守着金山银山,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过头呢?她想离婚,杨结实却死活不答应,说是丢不起这个人。并扬言:若是春平敢主动提出离婚的话,一分钱都甭想得到,儿子也甭想再见一面。杨结实怕她跟自己生贰心,偷攒私房钱,或是偷着养“小白脸儿”,除了每月给她一定的家用以外,别的钱连边都不让春平沾。春平呢,也不知道杨结实到底有多少钱。

  春平打定了主意要离婚,一天都不想过下去了。想到自己跟杨结实受了几年的委屈,却什么都落不到,她当然不甘心,于是,便策划了这起绑架案,想变相地从杨结实手里弄到一笔钱,然后就提出离婚。  

  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以后,办案人员也感到很棘手。这虽然是一起典型的绑架案,但又搅缠在家务事里头,若是公事公办的话,春平是一定要去坐牢的,春发作为从犯当然也逃不脱。再一想,这姐弟俩也有自己的苦衷。尤其是春平,二十六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季节,却守着一个不中用的男人熬日月,又像犯人一样被监管着,确实够可怜的。  

  杨结实虽然心里恼恨,也不想春平去坐牢。真坐了牢,事情传扬出去,自己的脸往哪儿搁呢?不说别的,单单是为了儿子小元也不能。于是,花了肥肥的一笔钱,上上下下地打点了一番,又请人家吃了几回饭、喝了几次酒,这起绑架案就变成了家事纠纷。春平呢,由于感激杨结实在关键时刻替自己和弟弟说话,免了他们的牢狱之灾,也不提离婚的事情了。

  令杨结实感到懊恼的是:自己身上的暗疾被别人知道了。这是他多年的心病,也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想想看,一个正当盛年的大男人,却做不来男人的事体,弄得老婆要离婚,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耻辱的呢?正因为做不成男人了,他才拼命地赚钱,想用钞票撑起腰杆子来,活得像个男人的样子。然而,他越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挣钱,神经就绷得越紧,那个东西也越不管用。他什么药都试过了,甭说“伟哥”,伟爹、伟爷到了他这里也不行。

  说起来,他这暗疾的病根儿还出在煤窑上。那是几年前,他当时正在桑拿房里跟小姐玩儿到兴头上,忽然接到电话,说是窑上死了人。他听了,浑身猛一激灵,随即像蛇一样软瘫了。自那一次以后,他就再也振作不起男人的雄风来了,而且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即使勉强睡着了,也是噩梦联翩。不是梦见瓦斯爆炸,就是梦见巷道塌方,要么就是冒顶出水,工人被淹。这些事故只要发生一件,就会让他坠入万丈深渊,永劫不复。有时候,正睡得好好的,突然听到电话铃响,他就会吓得跳起来,以为是井下出了事。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搞得他神经崩溃、如履薄冰,怎么会不得病呢?为了缓解情绪,让自己彻底放松,只有一个办法:去桑拿房找小姐。

  自从那一次在小姐身上突然瘫软以后,他总觉得有一件事情没有办完,心里老是窝着一股子邪火。他知道,只有痛快淋漓地对小姐的身体杀伐一番、喷射一次,他才会吐出那口闷气来。然而,遗憾的是:他再也没有能力杀伐了。他的那个玩意儿疲软得像一节破绳头一样,让他一见就心灰意冷。愈失败他愈不甘心。在失败了许多次以后,他终于想到了让哑巴作替身的主意。

  哑巴壮得如同一头公牛,在自己的指令下,他可以把小姐收拾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在那样的时刻,杨结实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大将军一样。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会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而哑巴充其量只是他手下的一名卒子、一条公狗而已。久而久之,他就好上了这一口儿。每一次带着哑巴进桑拿房以后,他都觉得像抽了一杆大麻,过了一把毒瘾一样。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他释放压力。哑巴石根就是他的枪头、他的阳具。什么是男人?有钱才是男人。杨结实认准了这个理儿。他不相信自己摆不平春平这个小女子。

  经过了这一番的折腾,春平似乎已经心如死灰了。她开始相信基督,天天跟着村里的老太太们往教堂里跑。杨结实想:这样也好,比闷在家里强。闷得久了必然会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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