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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巴伽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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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7-28 18:50:00
作者: 温普林
西藏是一面魔镜,每个人从心中都能看见自己要看的东西。 如果你愿意进入,只要不往两边看就可以。于是,在美丽的误读中,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西藏,有天堂化的,有妖魔化的。全世界人民共同编造着关于西藏的传说和故事。能说那一种观点更客观呢?我们认知宇宙、生命的方式从来都是盲人摸象而已。只要你真诚、真实也就够了。
部分网友评论:
"非常喜欢这本书,我从头到尾看完了,一点点把我吸引进去了.谢谢作者能让我从这本书中了解到西藏民族的真实 与自然.我本人去过西藏,但对于西藏的民俗了解锰倭?也没有象作者那样的机遇与融入草原的深度,我只看 到了西藏的山水美景. 非常的热爱藏民族!"
"看完了全文,却意犹未尽,藏族的宗教文化和藏民的生活从未如此真实、鲜活地贴近我的眼睛和心灵。一定要去买 一本纸书回来收藏。有缘的话一定要去看看阿须,不是以旅行的莽撞去骚扰那里的安详,美丽而是怀着朝拜似的敬 畏和仰慕前去探访 ......"
"无意的看到,爱不释手,也是一个人看,一边看一边笑。更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迷恋藏文化"
"很好玩,我一个人看,一边看一边笑。看到"视死如旅"那一节时很感动,眼泪都下来了。"
"很好看!从来不知道原来神秘而严肃的宗教可以用这样世俗但又这样有趣的文字表达出来,在揭开宗教的神秘面 纱同时又让人更感宗教的威严与肃穆!也让人的心更洁净!非常精彩,非常喜欢!"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28 19:46:08编辑过]
第一章:梦回阿须
兄弟盲流
在路上,我总算明白了,买两瓶白酒喝一瓶半,留着半瓶干什么.
1989年以后,对都市生活厌倦了,渴望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从北京回到了沈阳父母的家里,闲着无事总给老二,我弟弟普庆,讲西藏的事,前几年在大学的时候曾去过西藏,去了之后总忘不了。
有一天老二说:“哥,咱们去西藏吧,把我那小公司给关了。”我听了特感动。哥俩凑了点钱,上路了。
我们在西藏呆了半年,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然后回到了成都。在成都歇着,啥也没干。每天看一场川戏,太阳好的时候在外面泡泡茶馆。成都周围该去的地儿全去了一遍。有一天心血来潮,在青城后山上搭了两间茅草屋,第二年雪大,茅草屋全压塌了。
钱从哪儿来呢?总有人好奇地问,到西藏倒腾点东西,民间工艺品呀,面具呀,唐卡呀,卖点钱,就这么活着。
到了春天,在成都又呆不下去了,我们又走了,去藏区。
从成都先搭客车翻过二郎山走了两天到康定。再往下走,只有一段儿一段儿地搭运货的大卡车。那时候只要驾驶楼里有空位都让搭,你可以给钱,可以不给,沿途给司机买饭就行,只花不多的一点儿钱。川藏线上,往外走肯定是拉木头,往里走没准儿是拉啤酒、日用品。我们进去的时候就是跟着拉日用品的车,沿途特别愉快。
现在是全国山河一片“红”了,可那时在川藏线上就有了“小鸡”,虽然不多,但司机们都很知道在哪几个地方住站,一般不在小县上停,都在那种荒山野岭的鸡毛小店,开始我们还不知道是啥意思。长途司机很粗鲁,沿途都讲黄“段子”,要是没有点荤的,日子就没法熬,那么长的道路,那么充满艰辛恐怖的生活!
出了康定之后住在一个巨恐怖的鸡毛小店,房间小到只有五六平米,床上的被根本分不清本来的颜色,小房子从外面看好像是只有二层楼,进里面恨不得隔出五层楼,一拐弯一个隔断,一拐弯一个隔断,特别吓人,整个一个黑店。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一些拉拉扯扯的小姐们,那时还不叫小姐叫服务员,跟那帮司机们打情骂俏。等吃完了饭,司机们利利索索上去躺着睡下,小店开始热闹起来,小姐们轻声浪语全上来了。一个个拿着手电棒挨个床地晃,“大哥,五篇耍不耍?”“五篇耍不耍”(五十元),我们是肯定不敢耍,司机小伙子们一个一个全都下去了。呆了一会,一个一个又全都上来了,见着我们就说,我操,你们怎么都不下去,何必呢?我们说不敢,接着问哪儿有厕所。“嘿,还他妈厕所呢,实际一篇就行,直接撒到她们里面就完了。”司机们嘲笑我们简直太业余!
过一会看他们蹲在那儿哗啦哗啦洗,一个个呲牙咧嘴的。
“干嘛呢?”
“用白酒消毒呢!”
我这才明白,买两瓶白酒,喝一瓶半,留着半瓶干什么。我问他们:“五篇给了没?”
“给他妈什么,一分钱也没给。”
“那你怎么好意思?”
“我他妈把钱全藏在枕头底下,就背个空钱包下去,一拿钱,我说:‘呀,哥们儿不让我干这事,把我的钱全给藏起来了。’”
“那小姐说什么?”
“小姐乐了一下,说:‘没事,大哥,都是年轻人,再说我也来高潮了,下次你再到我这儿来。’”
哈,真他妈潇洒。我们就这么一路的乐着,到了甘孜。
有一天我们哥俩在一个小酒馆吃喝,一边喝一边高谈阔论,旁边酒桌上一个小伙子始终看着我们,一会儿,他过来搭腔:“你们哥俩是东北人吧?”我们说是呀。“哎呀,老乡呀!咱们一起喝,一起吃吧。”那时四海皆兄弟,感觉日子和古代没有什么区别,完全是一种自由自在游侠似的生活。那个小伙子特别高兴,我们也特别高兴,边吃边喝就聊上了。
小伙子叫张道安,大道平安,多有意思,我们在藏区认识的第一个司机名字就叫得这么好。见到张道安以后,从此在藏区便畅通无阻。他是地质队的司机,地质队在一个叫竹庆的地方,他是到甘孜来给地质队采购吃的,正好让哥俩给碰上。后来我们才知道竹庆有一个藏传佛教很重要的寺庙。
跟着张道安我们到了竹庆,一个离甘孜二百多公里的地方,这儿有一个巨大的寺庙正在兴建。寺庙对面一片雪山,漂亮极了。地质队就在寺庙的脚下,他们的生活很艰苦,没有多余的地方给我们住,我们住在驾驶楼里,盖件军大衣就这么睡。早上起来白茫茫一片,大雪把汽车全蒙住了,推开车门一看,哇!一片银色的世界。
我们跟着地质队东跑西跑,到处去看牧民的生活,顺便打鱼。藏区的鱼特别多,都很胖,因为当地的藏民从不吃鱼。在那儿打鱼和别地儿不同,特别地简单。用一个像羽毛球网一样的粘网,往河里一甩,然后顺着河流走那么一二十米,把网一收,胖的鱼就被网塞住了,随便就能打着七八条。那天特别奇怪,怎么也打不上来,有一个陪我们的藏族小伙子说,干脆我们顺着三岔河到上游去打吧,那儿的鱼特别多。
离竹庆不太远的地方有一条河分了三岔,我们找了条比较小的河岔顺着往里面走去。路很窄,很破,两边很荒凉,石头上不长草,一面靠着山,一面是十几米到三五十米不等的悬崖。一场大雪刚过,好多地方还残存着一些雪。我们顺着这条小山沟一直往里开,大概开了三十多公里,路上零零星星碰上了一些藏民,这些藏民骑着马,背着枪,枪上都有两个尖叉,是为了架在地上好瞄准打猎的。有时,突然前面的马和牦牛惊了,那些藏民便使劲地勒住马立在悬崖边,威猛雄性。
后来我们知道了这条江叫雅砻江。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28 19:07:29编辑过]
来到阿须
阿须的静谧如梦似幻,以后的岁月中,我几乎再没有这样的感受
走了大约三十多公里,眼睛豁然一亮,在我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开阔地,三面环山抱着一片平平的草场,草场一片暖洋洋的金黄色,安静极了。沿着河岸出现了好多一球一球很古老的树,河道也变宽了。我们一下子被这种静谧镇住。在以后的年月中几乎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瞬间的感觉。那静谧,如梦似幻。
我问小伙子这是个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吗,这是格萨尔大王的家乡呀!”
在西藏我找了很多的地方,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格萨尔王的寺庙,想看看格萨尔的壁画和雕塑,但一直都没见过。听他一说,真是老天开眼,简直太兴奋了,竟然突然就遇上了。
这块迷人的地方就是格萨尔的家乡!我紧接着问:这儿有寺庙吗?
他用手一指,你看,那一片就是寺庙。沿着一座山坡,从山脚到半山腰错落着一排排红房子,简直就像一个小城镇,走近再看时特别像美国西部电影搭的景。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寺院是这样由一个个的扎仓(就是和尚们居住的一个一个小单元)组成的社会小区域。寺庙的建筑跟民居很相近,一条一条的街道,没有完整的围墙,不是我们常在西藏看到的那种封闭完整的寺院,房子外面还拴着马和牛,跟其他地方的寺庙不一样。寺庙的中心有一个广场,主要的建筑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大佛殿。
我们在这儿看到了格萨尔大王的壁画,看到了描述整个寺庙建造过程的壁画。整个感觉简直就像梦幻一样。那天特别地奇怪,一个僧人也没碰到。
藏族小伙子说,那边江畔有一个独立的小院落,就是格萨尔大王的纪念堂,格萨尔就诞生在那儿。
一进格萨尔纪念堂,迎面遇见一个年轻的僧人,他当时不到三十岁,是从甘孜请来给纪念堂的僧人作短期培训,讲藏族历史、宗教的。他叫尼玛泽翁,在内地藏校受的教育,毕业后分到甘孜县藏校教藏语文。他实际是个出家人,在学校从不告诉别人他是出家人,跟地下党似的。他有单位,有工作,只是利用假期给边远的寺庙传授西藏历史方面的知识和宗教。只有这时,他才恢复本色,穿着一身袈裟。
我跟他聊了起来,没想到一聊还挺投缘。他非常健谈,我们马上成了朋友,而且谈话很快进入激烈状态。我说藏族文化太美了,太迷人了,应该保存下去。这些东西都是财富。他马上反驳我:
“你们这些汉人就希望我们永远这么落后给你们看,满足你们的虚荣,你们为什么不跟我们调换一下呢?你为什么不到这块土地生活呢?这片土地的老百姓也有权利过上现代化的日子,你凭什么要我们永远保持这种样子?你们说美呀,美呀,咱们俩换一下,吧!”
我说:“你不要这样说,我也不是汉人,我是满族人。因为我迷恋这种生活方式。在藏人这样的地方我才能找到我朦朦胧胧中的理想的日子,出于这个原因,我热爱这块土地。”
“满族,满族就更不要跟我谈了。满族受教育的程度是中国少数民族里面最高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最多,艺术家、科学家都有。我倒希望我的这个民族变得一点特点也没有,但他们在各方面都很优秀。”
我非常开心,碰上了一个智者。然后他说起这块土地,他说:这是格萨尔大王的故乡,史诗里记载了这个地方,这儿跟史诗里讲的一点也不差。他还带着我看了一些圣迹。他指着远处一个大大的宅院,他说:
“这一切在文革时都荡然无存了,是因为这个地方出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活佛,这一切才得以恢复,这个活佛叫巴伽活佛。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巴伽活佛的封号为第六世格西·噶举朵杰丹增,巴伽只是他的乳名。但草原的人们已习惯这样叫他,一是亲切,二因为过去宗教被禁止时,他的封号也没人敢叫了。不过当地人们以他的名义祈求护佑的时候,心中默诵的还是他的封号全称。”
司机们没兴趣,自己打鱼去了。我们哥俩跟着这个喇嘛来到一个大宅院。
大宅院漂亮极了,远远地离开阿须的居民区,孤立地建在江边上。宅院内异常安静,房子很新,画栋雕梁,纯木结构的藏式建筑。这时出来一个小伙子,把我们接到他们家的大客厅,客厅相当华丽。
客厅柱子全是红底彩绘,沥粉贴金,有神龛,最令人惊奇的是正面墙壁的藏式木柜中还摆放着电视机和录像机。家里有自己供电的发电机。1990年在这么偏远的高原山区,真是想象不到!对着院中整面开了窗,罩着纱帐,通贯的一排座位上都铺着名贵的卡垫,就是藏式的毛毯。
尼玛泽翁给我们介绍巴伽活佛的扎巴(就是小和尚)杨嘎,小伙子留着俗人的头发,没剃秃,也没穿僧侣的衣服,挺奇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精明强干,特别热情,他摆出好多吃的:风干牦牛肉、奶糖和油炸麻花、奶渣做的点心、水果等等。
“你们不要多想,随便吃喝。所有外来的人没有不来拜访他的,他的家门对所有人都开放。”尼玛泽翁对我们说。
一下子真正进入了贵族的家庭,并且受到了贵族式的接待,这在如此边远的高原上是足以令人惊叹的,这下真把哥俩乐坏了!
小伙子告诉我们,巴伽活佛到县里开会去了,县城叫德格,离这儿有二百多公里,途中还要翻越一座六千多米的雀儿山。尼玛泽翁给我们介绍了巴伽活佛的情况,说这个活佛非常年轻,当地的老百姓都非常尊重他,他很了不起,全靠自己化缘,在不到十年的时间把这儿的宗教都恢复了。
在他家那个中国人老式的大镜框里,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照片。我看到了巴伽活佛。
第一感觉超出我的想象,他不像一个山里人,很文静,很细腻,也很潇洒,个头高高的,带着眼镜,显示出一种特别高贵的神情。照片上他总是笑着,露着整齐的白牙,非常慈祥。而藏区的喇嘛大都很阳刚,雄性,粗犷。
我们正说得兴头十足的时候,司机哥儿们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他们在河里打鱼,被寺庙里的喇嘛们给逮了起来,水桶、粘网全给没收了。尼玛泽翁请活佛的管家杨嘎去帮说一下,把桶给要回来,鱼呢,咱就不敢要了。杨嘎一会儿把桶要了回来,鱼都被喇嘛放生了。就这样,我们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巴伽活佛的家。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28 18:56:24编辑过]
初识活佛
按佛教的说法,就是打个招呼也是前世的缘份
回到竹庆刚下车,远远看见一个大公共汽车停在地质队住的乡政府院里,远处的土坡上坐着三三两两穿着红色袈裟的喇嘛们,张道安说这是县里的宗教会刚开完,派车送代表们回家。我马上想到可能巴伽活佛就在这里面。我们哥俩朝喇嘛的人堆走过去,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不远的前面有一个缓缓的山坡,山坡上有一个年轻的喇嘛戴着眼镜,迈着缓慢而优雅
“您是巴伽活佛?”
“对,我就是巴伽。”活佛朝我们一笑,满口整齐的白牙。
“我去了您的家,您的家很漂亮,我很想再去。”
活佛算了一下,说两个月以后他的家乡有赛马节,纪念格萨尔王。他欢迎我们去作客。我们与活佛相约两个月以后再见。
有人急匆匆催上车,汽车载着活佛很快消失了。
后来活佛说起我们这段交往的事,他说特别奇怪,一见到我就好像我们一直认识,按佛教的说法,就是打个招呼也是前世的缘份。
等着县里送活佛的车回来,我们又搭上了大公共车。那时期,我们到哪儿都无所谓。一搭上车,人家问,“你们去哪儿?”
“你们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一听说要去的地方特远,我们哥俩一交换眼神,乐了。有一次搭了一个车,那人说去金矿,特远,我们俩乐坏了,管他到哪儿呢。一路颠得那个厉害,折腾得那个厉害,到了那儿住了没几天,走了。后来人家问你们去了哪儿,我也说不出来去了哪儿。
开大公共车的司机叫方志文,当年因爸爸被打成右派,他也随着爸爸一起下放到乡下,成了四川邛崃的一个农民。方志文从小特别热爱文艺,多才多艺。文革期间总是穿着胶皮雨靴,假装少数民族跳“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从此热爱上了藏区。听人家说到德格开车就可以成为城镇居民,农转非,他就到了德格开大客车。
在藏区开车道路非常艰险,从德格开车要翻海拔六千多米的雀儿山,恐怖之极。一般快到雀儿山之前,车里没有人说话,藏民嘴里都嘟嘟囔囔地念经。车到了山顶之后,“呜啊!”全车的人都一下子叫了起来,“索喽!呜——啦索喽!”他们往窗外抛撒龙达(就是印满经文的小纸片),激动啊!满天飘舞的经文!藏民的传统习惯里,每到一个山顶,都要用这种形式高声颂神。说白了,有一半是因为道路太恐怖,到山顶松了一口气,需要释放。
我们跟着方志文玩了一路一直到德格,成了好朋友。他跟我们说好了,七月他到去阿须必经的叉路口玛尼干戈来等我们,送我们去阿须。
藏区的朋友约会可以约在一年以后的某月某日在某个地方见面,据说还有约在十年以后见的,如果没死,百分之百都会去。大概是那里的人需要记住的事情不多,值得认真对待的事情也不多。不像我们没准会把约会搞混,穿帮了。两个月以后的约会那简直就是“马上”的意思。
两个月以后,我们搭车到了玛尼干戈。方志文,准时就在那儿。
佛家赛马节
赛马节的时候是草原上最好的季节,
最愉快的季节,也是最疯狂的季节
在西藏和成都流浪了这么久,从没有被真正的高僧大德接纳过,这回是正式地到活佛家作客,一路的高兴就别提了。
巴伽活佛在家门口笑眯眯地迎接我们:
“我知道你们会来的。”
一见面他就这么说。
活佛家的客房放着三张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熏着香,我们的床也刻着花。这对我们这种盲流,简直他妈的幸福得没治了!
在这儿一呆就呆了半个月。
草原一年一度纪念格萨尔的盛会(他们叫赛马节)一开始,活佛的家人们用牛车马车拉着帐篷,锅碗瓢盆,到山里一个更宽敞的草坝安营扎寨,那儿已经有上百顶帐篷,沿着草坝山脚散开来。藏民们平时住的是黑耗牛毛编织的黑帐篷,过节的时候他们喜欢用白帐篷,帐篷上绣了蓝的花和吉祥的图案。活佛的双层帐篷背靠着河岸,远远地面对着他的民众们,其他几个帐篷与活佛的主帐篷形成一个大的帐篷群。
成百上千的康巴汉子,背着枪,端坐马鞍上,全身披挂叮铛作响,领头的人举着狼牙鞭似的战旗,简直像天神,像古代的勇士再现。他们骑着马呼啸着排队前进,围着格萨尔庙转好多圈,此时枪声大作,鞭炮齐鸣,满天飘撒的“龙达”,随着“呜——啦索喽”对神的赞颂,喇嘛们念经,抛撒糌粑。牧民们一哄而上地抢呀,抢到糌粑自己吃也喂马吃,以保一年平安。
一年一度的赛马节开始了!
赛马节狂欢一星期。这是草原上最好的季节,最疯狂的季节,也是交配的季节,是游牧民族的季节性发情期。草原环境太恶劣,平时没有条件谈情说爱。哪里像现代城市,家里养的猫没事就“叫春”,根本不分什么季节。
每天早晚,四起的炊烟和云交织在一起。羊、狗、牛的叫声浑然一体,简直就像天国的情景。
在中国只有少数民族地区才能知道什么叫贵族。
活佛对藏民,绝对高高在上,非常神圣。活佛的生活非常的华彩,非常讲究形式感。人活着要有美感,这是我向来的人生理想。而活佛是我所见到的最具美感的人物,一举手一投足十足的优雅,他悠闲自得地在草原上散步,随从跟他始终保持着距离。最好玩的是杨嘎在他身后一米左右提着个录音机,不断地放着那些活佛喜欢的藏族民歌、乐曲,哼哼悠悠,哼哼悠悠,有时还变了调。我们管它叫“牙痛小调”。
赛马节上,活佛带上自己的望远镜,还把发电机、电视机也搬来了。有一个帐篷装了很多的东西,我们挺好奇的,后来才知道那是活佛的小卖部。活佛在阿须开了第一家小百货店,草原盛会的时候,他家里是免不了有进账的。那时我们还挺不理解,活佛这么大干部怎么竟然大雅不避俗做起小买卖来?后来才知道寺院从来都做买卖,这是传统。比如我们尊敬的班禅大师有一个西藏僧侣世界里最大的公司,叫钢坚公司,以寺养寺,既符合我党的政策,也符合藏传佛教的传统。
我们时常在草场上漫步,有时活佛偶然会低下头来摘一把花,非常优雅地回头看着我们,然后,哗一下,伸臂把花扬开——我禁不住想到佛经上讲的拈花一笑。神情、步态、仪表,活佛出现在那样的山沟里,我要是个女的不爱他才怪呢!
我要有这条件,再是个活佛岂不就坏事了吗?其实,在藏传佛教里,只要当了活佛做什么事情都是有道理的,他的信众都是可以理解的。比如活佛当了猎人,别人会说,他是有任务的,他要完成多少个超度,让动物们能够转世。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28 19:01:05编辑过]
欢乐的草原
为了活佛的完美,俩小盲流开始露出一脸的神圣
本来我们是带着很多黄色幻想去的,藏族姑娘迷人得很啊!嗅着她们身上那种臭烘烘的酥油味迎面而来,我很快像被藏香熏倒了一样。她们让我有一种想往,她们太完美和健康。而这种健康是我们的同胞里没有的。她们那张脸呀,就像熟透的苹果、新出炉的面包,透着
缺啥想啥,后来熟了,我们跟姑娘们瞎逗,她们对我们说:“你们还嫌我们臭,你们刚来的时候,臭得很呢,不是一种臭。”那时我们明白了,时间长了肯定是她们觉得我们不臭了,我们呢,早就觉得她们香了。但是,从打接触活佛那天起,就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圣洁之路。咱们是当地精神领袖的座上客,其他人见你开始伸舌头,距离也开始产生了。天天钻帐篷,调戏妇女那是不可能了。为了活佛的完美,我们也完美一把。俩小盲流开始露出一脸的圣洁。
我们每天用摄像机拍活佛,晚上在电视里回放出来,这对他们来讲简直是奇迹。要在早些年他们会认为我们是有法术的。藏传佛教故事里有很多高僧拿一个铜镜什么都能看见,他用意念可以随便调台,跟电视一样。成百上千的藏民们围着电视,下雨都不走,高原气候可是说冷就冷啊。
活佛很聪明,摄像机一学就会,而且马上爱不释手。活佛在很小的时候离开家人,是被一个男性的世界包围着教育出来的。他的童心一直没有得到尽情的发挥,没有张扬过。后来我们发现,高僧大德都有童心,无一例外,再威严的活佛在一个庄严的法会上,也会突然对你做个鬼脸。
阿须简直就是香格里拉,如果说人间都不曾有这种幻想的话,在那儿我们看见了,无意之中,我们进入了一个梦境。到处是笑语、欢歌,无尽的欢乐。每天不停地笑,唱歌,跳舞,不停地到各种人家作客。天天的挤眉弄眼,一脸的藏语——他们会说一点点,我们会说一点点,眉目传情。在那儿,你只要懂得微笑会喝酒,就行。
活佛送了我们一身喇嘛的衣服,我们兄弟穿着藏装,骑着马,马踏过流水或沙滩。有时候放纵一下自己,信马由缰,跟着那帮康巴汉子就冲了出去。方志文还带着我们骑着活佛的摩托去追马,翻山越岭的激动啊,突然“咣”一下,连人带车翻到一边,然后爬起来,乐哈哈地再追——
马去哪儿我们去哪儿。老二还参加了骑马比赛,那马怎么也不走,“哇一吁一驾”,所有的汉语都用上了,马还是不走,老百姓直乐,老二赛了个最后一名。
在赛马大会上我们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有一个大喇嘛很壮,他们说他闭关刚出来。我第一次知道闭关是怎么回事。他在修道场一呆就是三年三个月零三天,从不下山。在那片草坝的山上,有一座灰秃秃不起眼的苦修庙,当时还有好多的喇嘛在那里苦修,他们远离尘世的喧嚣和欢乐,看着满天的鹰在那儿盘旋。我问那个喇嘛:你在那儿呆了三年练什么呢?
“我练白骨关。”
“白骨关是什么意思?”
“我眼睛里所有漂亮的女人都是白骨一堆。”
哇!给我羡慕得够呛,那不就等于别的功夫全废了吗。当时我暗自的想。但是后来我也接触过白骨关修完后马上下来就找女人的,怎么回事呢?后来才慢慢地知道,纵是白骨也风流啊!对某些人来讲,过不过这个关也是无所谓的,这乃是后话了。
我对他说,“那你不就失去生活的很多乐趣了吗?”
他笑了,哈哈地大笑。“你觉得那是好东西你尽可以去喜爱,对我来讲,我不觉得。”
人的观念就这么重要,到达一定境界后,对物质世界的理解和判断就跟我们不一样,真了不得。
那个节日我喝了太多的酒,被太多漂亮的颜色所迷惑。
关于"锤子"
桑珠是个好词,达吉也是个好词,怎么加在一起就变了?
在草原上玩呀,高兴呀,不知怎么的,突然对活佛说,给我们俩取一个藏族的名字吧。活佛答应要好好想一下。过了一两天,活佛告诉我们,我的名字叫嘎松泽仁,老二的名字叫桑珠。嘎松的意思是生下来就是祥瑞之兆,泽仁就是长寿。藏族听说活佛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都说,哇,活佛很看重你呀!桑珠是心想事成的意思,活佛为我们的名字用了心。
再后来,我们又带了许多朋友来到阿须。活佛也相继给他们取了藏名。西藏的巴依老爷叫索朗杨沛,意思是好运上升。大家就开玩笑叫他色狼八一。北京的蒋樾叫扎西顿珠,意思是吉祥英雄,大家就逗乐叫他萝卜炖猪。四川的孙宇叫班鸠,意思是财主,直接就成了绰号。也是北京来的老毕叫桑珠达吉,是心想事成加上顺利的意思。结果藏民们听到后都笑得前仰
后合。一问才知道,这是当地俗语,是四川话“锤子”,也就是“那话儿”的同义词,我们都奇怪活佛怎么会开这么大的玩笑,就去问活佛,活佛对此却一脸的茫然。他解释说桑珠是很好的词儿,达吉也是很好的词儿,加在一起的意思怎么会是这样呢?老毕马上圆场:哦,我明白了,“锤”是个好字儿,“子”也是个好字儿,但加在一起就变成了“锤子”。
上山.狗
在高山牧场,一群男男女女全围着我,再怎么吹口哨尿也撒不出来
我认识了活佛的家人,从此跟他们便有了割舍不了的情缘。活佛最直系的外甥女拉扎是活佛最喜欢的人,拉扎是一个非常爱美爱漂亮的小姑娘,她的打扮在那一方百姓里肯定是最华贵的。她的母亲,活佛的姐姐,把她送到活佛这里来伺候活佛没多长时间。
有一个小扎巴杨嘎是活佛的贴身侍从,杨嘎聪明,见多识广,他时常做我们的翻译。还有两个人:松培,活佛的哥哥,当时四十多岁,非常强壮,憨厚,露出两颗大金牙。藏族喜欢把财富镶在金牙上。平时穿着不起眼的松培在赛马节上风光无限。他骑的是领头的头马,当他翻身上马蹬着马镫以后威风极了。古代男人总是跟马结合在一起时才是真正的男人,完整的男人。另一个是扎西,跟随活佛的时间挺长,非常忠于活佛。
赛马节过了一星期,活佛准备带我们骑马祭祀完山神去高山牧场。当我们正在祭祠山神的时候,一匹快马飞奔而来,是杨嘎,他骑着马跑了差不多半天。杨嘎和活佛嘟嘟说了一阵,我们感觉有很严重的事情发生,活佛好像突然病倒了一样。后来扎西告诉我们,拉扎在赛马会上被一个外地来的画唐卡的画师诱惑,两人决定私奔。活佛简单交待了一下喇嘛们,让其他的人都回去,然后带着扎西陪我们一起进山。
高原牧场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山里,我们骑马走了几乎一天。
高山牧场上,黑牦牛毛编织的帐篷,帐篷外面飘着朱砂印红的经幡,牛在云彩里走动,弥漫着小羊牧归的声音,还有被称做藏獒的牧羊犬跳来跳去的叫唤。晚上下了雪,牛静静地卧着,一层绒绒的白毛,有一种超现实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活佛家马群里混进来一只野驴,藏民们认为是吉祥的事。
牧场好大,有二百多头牦牛,将近四百多只羊,三十多匹马,帐篷里挂着唐卡和简易的佛龛,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女孩四五岁,男孩一二岁,站在灶台前面非常可爱。他们给我们做了暖暖的被,给我们吃一种根茎的植物——人参果,还有上好的酥油茶、酸奶,特别好吃,感觉过的是天国的日子。
有一天晚上喝多了茶,想出去撒尿,刚起来就听到帐篷里“哗——”的一阵全起来了,我们也搞不清怎么回事,一帮男男女女全都站在帐篷外给我们看狗。一到晚上狗都要全放开,那些獒犬凶猛异常,白天都要用两条铁链拴着,怎么能让我们出去呢,出去不就废了吗?可这一帮男男女女全围着我,怎么吹口哨也撒不出来呀!寒风凛冽的真他妈急人——
一夜,狗都在不停地狂吠,愤怒地狂吠,跑来跑去。在这么恶劣的自然环境下,人都发怵,更何况承担着这种重任的狗,我直感觉缺钙,腿软。如果有那么一刻钟狗不叫了,这时你就会发现主人起来了,拿着枪,顺着帐边悄悄地溜着出去。狗要不叫了主人就会醒,狗叫就像催眠曲,人在狗的狂吠中能睡得安稳。
狗在牧场特别重要,每到牧场迁徙,都要把狗放出去,它们会围着草场撒尿圈地,谁也别想进它撒过尿的圈子里来。
生性凶猛的藏獒仿佛刀枪不入,惟一可以对付它的只有专门的打狗棒。这是将近一尺长的方型铸铁棍,中间有孔,安了一米多长的牛皮绳。骑在马上,转圈儿地甩来甩去,狗就不敢近身。因为打狗棒的四棱非常锋利,加上甩起来的力量,如果打在狗鼻子上,会打晕过去。看着牧民在马背上一边闲聊着天儿,一边嗖嗖地马前马后地挥舞着打狗棒,很是潇洒。有一次我们骑马突然遇到了狗的围追,情急之中甩开了照相机,仓惶逃离人家的领地。有的打狗棒非常漂亮,四面镂刻了精致的花纹儿。牛逼小伙儿进了姑娘的帐篷,一般都要先将打狗棒从腰间解下,拍在座位的前面。其他值得夸耀的就是腰刀了。
我们下山后,知道拉扎的事已经被她的哥哥摆平。
拉扎的哥哥是更深的山里一个小寺庙的活佛。他一点儿也不修边幅,脏兮兮的,态度很好,总笑眯眯,一点儿威严也不讲。在活佛家的墙根底下一盘腿一打坐,坐定了。实际上他是非常重要的活佛。据传说,他是拉龙贝多转世。
拉龙贝多是历史上很重要的人物,西藏在9世纪有一个藏王叫朗达玛,他是吐蕃王朝的最后一个藏王,他把西藏的佛教毁得一塌糊涂,拉萨大昭寺变成了牛圈。当时一个康区的僧侣在圣地察叶巴的山洞里苦修,冥冥之中被天神感召出了关。到拉萨一看,拉萨变成了屠宰场,于是暗下决心要把朗达玛干掉。他开始了秘密的策划——这就是拉龙贝多。
当朗达玛在石碑前阅览碑文的时候,拉龙贝多穿着黑袍,骑着黑马,暗藏毒箭,上前对朗达玛佯作叩礼,暗诵咒语,对着朗达玛连射三箭,朗达玛被射中。拉龙贝多骑着马跳进了雅鲁藏布江,渡过拉萨河上岸时,把黑袍翻了个变成了白袍,江水冲掉了马身上染的黑色,拉龙贝多轻而易举地骗过了追兵。拉扎的哥哥就是拉龙贝多的转世。
活佛的世袭地位也会随着个人的法术功德影响,而此涨彼消。比如巴伽活佛这一世名望就比上一世高得多。老百姓除了达赖、班禅之外,他们很重视这一世活佛的功德。
拉扎的哥哥摆平了画师。画师战战兢兢地让乡政府的领导带着来见活佛,他拿了很多的哈达、礼物,请求活佛宽恕。活佛很大度地让这事过去了。拉扎是在牧场长大的,性格特别的烈,突然伺候这样一个威严的活佛她是很不适应的。
从牧场下来,在天国一样的地方圆满而愉快地度过了半个多月,我们要跟活佛分手了。临走时我们跟活佛约好,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再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28 19:05:30编辑过]
梦幻家园
要是家乡有条小河,那是多么丰厚的滋养!
在阿须,我懂得了什么叫“家乡有一条小河”。以前觉得这是乡土作家们酸溜溜的小调,家乡有一条小河也值得写。到那儿之后,明白了,出生的地方要是在一片有山有水之处,那是多么深厚的滋养啊!生命在这儿多么自然而然地存在,又多么自然而然地消失。对于我这种没有故乡感的孤魂野鬼,依恋一方水土意味着什么?我从此会有一缕乡愁,一丝牵挂。
我们这帮傻冒都是在产房出生的。这年头能在自己家的床上出生是多么大的幸福。能够在自己床上生,自己床上死,本来是多么幸福而又多么起码的要求啊。但是你做得到吗?生的时候各种穿白大褂的人围着你,又是打针,又是输液。死的时候,非得弄你到医院,进一遍渣滓洞,过一遍电刑,折腾死拉倒。那种自然而然地生,自然而然地死全泡汤了。
小时候我姥姥就说了,我是“走星照命”。不知道她是根据什么说,不知道那颗星是什么星,只知道我得不停地走,只要走就在状态里,从来没有停止过走,从来没有依恋过什么地方。可为什么独独的,我到了那个地方就觉得跟我有关系,这关系太大了,大到我要倾其一生。一个人总得依恋点什么,按佛的说法,这就是缘份。阿须张开双臂接纳了我们兄弟俩,我们找到了故乡。
对于我们来说,阿须,是不可选择的。
这些年,有时我会问自己,那一刻你到过阿须吗?一切都是那么飘渺……
(注: 第二章的内容从第3页25楼开始续起)
第二章:活佛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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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30 0:14:16编辑过]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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