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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浴场》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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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7-10 14:53:00
『莲蓬鬼话』 [连载]《死亡浴场》斑竹推荐
1
汽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象一个蹒跚萎靡的老人。
空中飘着小雨,浓重的墨色云朵大片大片积在头顶。
我伸手去推早已锈住的车窗,很用力的,一寸一寸推开它。
冷风飕飕地卷进来,我不管,我想呼吸新鲜的空气,这个欲望远远战胜了对寒冷的恐惧。
眼前突得绕过一只修长的手臂,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我的全部努力付之灰趄。
杨畅关好窗户,奇怪地看着我。
“我快闷死了,你知不知道?“我瞪着他,好像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那我帮你扇扇风?“
他好脾气地凑过来,用手上的游戏杂志在我颈边用力摇着。
顿时,满车的污浊之气,连同乡下大叔抽的卷烟气味劈头盖脸向我扑来。
我慌忙推开他,掩紧鼻息。
“对不起!“
杨畅赶紧向我道歉,他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只是见我皱眉,便习惯性地道起歉来。
我感到有些颓丧,看到他这样,我只是觉得更无力。
“算了,看你的杂志吧,别管我了。“
我把头转向窗外。
杨畅那边好半天没动静,几分钟之后,他拉拉我的袖子。
“喂,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无聊呀?“
我用鼻子轻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他在一边更小心翼翼地说:“不然,我们来打牌吧?“
“我不喜欢打牌。“我冷漠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那……“在这单调的乡间公车上,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花样了,“那你睡会吧,靠在我的肩上睡会?“
“我,不,困。“我转过头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他。
天知道,为什么他就不能偶尔离我远一点?
哪怕是一天,一个小时!
难道我们对彼此许下婚姻的承诺,意思就是把对方绑在自己的裤腰带上吗?
是这样吗?
那么对不起,至少我们还只是未婚夫妻。
近一个月来,我每时每刻不在压抑自己,才不至于对他狂吼出声。
你离我远一点,远一点!
我呼呼地象一只充满敌意的大公鸡,可那边杨畅已经低下头为我剥橘子了。
我颓废地往后瘫在了椅子上。
突然间,心脏异常地收缩起来。
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按着自己的胸口,从这个角度,杨畅清秀优雅的侧脸完美地呈现在我的面前。
白色的衬衫外,套着天蓝色的针织毛衣,杨畅,一个干干净净,象清新雨水般单纯的男孩。
没有不良嗜好,也没有任何出轨的纪录,文质彬彬,谦虚有礼,从小遵循着红灯停绿灯行的谨严,上学时年年拿全勤奖。
我们高中时认识,大一时他才敢跟我表白,谈恋爱三个月,他满脸通红地牵了我的手,六个月看完电影后打了KISS,直到大学毕业,彼此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举办了简单的订婚仪式,再也没有别的事发生。
每天早晨,他等在我的宿舍楼下邀我共进早餐,中午通一次电话,晚上看场电影,十点钟之前各自回家睡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九年的时间便在我们循规蹈矩,相敬如宾下一闪而逝。
我们是恋人吗?是的。
我们相爱吗?我想是的。
难道我已经厌倦了?难道我想离开他,我变心了?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侧影,他转过脸来微笑着,一瓣橘片递到我的唇边。
我机械地张开嘴,慢慢地咀嚼。
很甜,杨畅买的水果总是很甜的。
伴随着可口味觉的享受,罪恶感瞬间席卷了我。
我身边的人,一直是个天使。
为了他,我怎么可以让自己着魔,变得好似一个张牙舞爪的女妖呢?
我并不是想离开他,我也不能离开他。
我要跟他过一辈子的,这个念头从来没有动摇过,我是爱他的。
我闭起眼睛,挎过他的手臂,下颚枕在他的肩头,鼻间传来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
“谢谢你。“我气若游丝地低喃一句。
他却听见了,拿起我搁在座椅边的外套盖在我的身上,轻轻搂着我。
“睡吧,安心地睡,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到了,一切都会好的。“
是的,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一定,一定……
红砖砌成的墙围,尖角屋顶,房子盖得很高,却只有两层。
大门前进出的人络绎不绝,每个人的手上都拎着铁桶,塑料盆和布袋子。
他们彼此之间都不打招呼,看人的眼神冷漠疏离,常年的北风使他们的皮肤看起来阴晦昏黄,滞愣的眼神在看到陌生人时,才会折射出令人浑身发冷的幽异光芒。
这就是我十岁前所居住的地方。
清水镇的空气和氛围一如十五年前一样令人窒息和压抑。
风中卷着薄沙,吹得脸干干涩涩的疼。
我握紧了杨畅的手,他也用力地反握着我,可是表情却和我完全不一样。
他显得异常的兴奋,眼中闪耀着好奇的神采。
“好厉害!“这就是他的评价,放开我的手大拇指高高竖起,“我想像过一千次一万次,你知道吗?城市里怎么也见不到这样的景致,小镇中私人开设的浴场,你们家真的好厉害!“
我面无表情,不以为然:“有什么厉害的?就象别人开饭馆,理发店,还不就是做生意,赚钱。“
“那怎么一样!“杨畅激动地指着眼前的建筑,“虽然这里只是个浴场,但却当之无愧是整座清水镇的中心,每天几乎每个人都要来一次这里。“
我觉得无聊:“清水镇的人口总共不超过一千人,加起来相当于城里一座小学的人数,就算全到这里来了又怎么样?而且照你的说法,全镇人身上的污垢每天都累积在这里,还不够恶心吗?“
杨畅愣住了,嘴巴一张一合,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我的罪恶感又来了,似乎我的尖锐再一次伤害了这位天使美好的心灵,于是我只好跟着一起沉默,因为我真的不是很会哄人。
我和杨畅就这样对视着呆了半晌,他猛然醒觉似地甩甩头。
“陈雪,你有时候说话也太恐怖了。“
我呵呵干笑。
杨畅一把拉起我的手:“好啦,好啦,反正我也习惯了,天快黑了,我们进去吧!“
他拉着我绕到了浴场的后门,后墙围的不远处装着三个管道,专门排放污水,下面的水沟常年累积着苍蝇和镇上人们的毛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显然这种臭气连一向随遇而安的杨畅都受不了,他微微皱起了眉,敲门的力度比往常大了不知多少倍。
门“喀嚓“一声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中年妇女未施脂粉的素脸。
我望着那张脸,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她却先认出我来。
“陈雪?“
“恩。“我只好答应,愣愣地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她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头发严谨地盘在脑后,整个人象一座冷冷的雕塑。
“您是陈雪的大舅妈吧?我是杨畅,陈雪信里跟你们提起过的,您好。“
杨畅伸出手去。
我在一边汗颜地恍然大悟,自己的亲戚男朋友认出来了,自己却认不出来。
做人也是够失败了。
大舅妈望着杨畅伸出来的手,半天也没反应,杨畅有些尴尬,我皱起了眉。
好半天大舅妈才咽了口口水:“对不起哦,我刚刚在洗浴池边的地板,你们知道,那个,比较脏……“
大舅妈的手在围裙上蹭啊蹭的,杨畅倒是松了口气,对她笑了笑收回了手。
“那你们快点进来吧,陈雪她外公不在家,先见见两个舅舅和两个表妹。“
大舅妈转身走在了前头,我跟进去,杨畅走在最后面,小心翼翼地关好门。
我们进屋后由大舅妈带着直接从一座木质的狭窄楼梯上到二楼,陈年旧木在脚下呻吟作响。
苏家的旧楼在我曾祖父那一代便建成了。
那时候正是苏家最风光的年代,曾祖父是浙江上虞人,做水产生意起家,发迹后举家搬到上海,享受到了上海滩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日子。
那个时候的清水镇也不是现在这样,东区有一座茂密森林,常年春暖花开。曾祖父为了显示自己的财富,选择在这里盖起一座“避暑山庄“式的温泉浴场。
到了祖父这一代,共产党宣布新中国建成,人民当家作主,苏家却随着动荡的局势一夜间落魄,狼狈地举家迁至清水镇。不久之后,东区的森林起了大火,烧了几天几夜。树木烧光了,东区那边的人也烧死了一半。从那时候起,这里的冬天一年冷过一年,人们沉浸在家人,朋友死去的悲痛中,人心也逐渐麻木冷漠。
黄沙不时袭来,清水镇如同干涸的沟渠,再也恢复不了往日的生机。
苏家的天然温泉自然也逐渐消失了,祖父将整座建筑翻修,明明暗暗地绕了数不清的通水管道,一楼建成了浴场,苏家的人全部搬到了二楼,生意倒还不错,足够维持生计了。
苏家的二楼看起来就象大学宿舍的楼层。
一条阴暗的走廊,楼梯的位置将走廊分成了东西两块。
往东有六个房间,从里到外分别是大舅舅和大舅妈的卧房,苏妮的卧房,苏云的卧房,小舅舅的卧房和两间客房。
往西走有三大间,一间厨房,一间客厅,最里面是外公的卧房。
厕所在一楼楼梯的旁边。
大舅妈带着我们一一参观,两间客房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分别给我和杨畅居住。
杨畅把行李放进房间,又走出来,大舅妈带着我们往走廊东面走,停在尽头处。
她没有立即打开门,顿了顿对我说:“你大舅舅身体不好,睡着呢,你们看一眼就出来吧,别吵醒他。“
大舅舅的事我知道一些,他早年肝硬化不肯住院,最近发展成肝癌,常年都躺在床上。
我和杨畅点点头,大舅妈轻轻推开门,我们就站在外面向屋里望了望。
简单的家居摆设,一个衣柜,一架缝纫机,角落里一张大床,现在还是秋天,床上的人却裹着寒冬腊月里才使用的两层棉被,棉被跟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我和杨畅立即退出来,大舅妈关上了门。
“本来想带你们先见见苏妮和苏云,刚才经过她们房间,苏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玩了,苏云画画呢,也不敢吵她。“大舅妈说起女儿,声音里没什么感情,就象陈述别人的事一样。
我点点头,直接问她:“小舅舅呢?“
在我的印象里,清水镇如果还有一个让我真心思念的人,那个人就是我的小舅舅,一个慈祥的话很少的男人。
在我十岁之前,几乎就是小舅舅和妈妈一手带大的。
大舅妈的眼神还是冷冷淡淡:“你小舅舅在浴场里帮忙呢,你先回房间休息一会,我去帮你叫他。“
我答应了一声,大舅妈便一个人不紧不慢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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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迷茫地走向我。
“你干什么呢?“我随口问他。
他却抿着唇不说话,一直到我的房门口,我提出各自先回房休息,他猛得撑住房间的门,眼神有些诡异。
“你……刚才在那间房,有没有闻到奇怪的气味?“
我愣了愣:“你指什么样的气味?我觉得这整栋楼的气味都不好闻,大舅舅那一间也没什么特别的。“
杨畅垂下眼,半天才喃喃地说了一句:“不一样。“
我实在懒得理他,坐了九个小时火车,两个小时公共汽车,早已经疲倦不堪。
“怎么样都好,总之我现在需要休息,你也回房歇一会吧。“
我说完就独自进了房间,杨畅以为我又生气了,赶忙说:“那你休息吧,我整理一下行李箱里的东西,把你的东西给你拿过来。“
我懒懒地答应一声,环顾四周。
房间正中有张单人床,朝北的窗前搁着陈旧的木质写字台,旁边的衣柜上镶着落地镜子,床的对面有两张小沙发。
我走到床前坐下,想到杨畅刚刚说的话,走过去打开窗户,黄沙扑面而来,我又赶紧关紧窗,窗户的玻璃上满是污垢,我皱皱眉,焦躁起来。
杨畅拎着两个塑料袋走进来,忙东忙西地将我的衣服放进衣柜,书塞进写字台的抽屉里。
我仰身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愣:“杨畅,你说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呀?“
“看望你的亲人啊,我们要结婚了,我跟你的亲戚朋友也该见个面的。“杨畅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翻了个身,侧卧着看他:“说实话,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不错。“杨畅朝我笑笑。
“哪里不错?“我追问。
“你大舅妈啊,挺客气的,房间也打扫得挺干净。“
“就这样?“我的目光落在那张满是污垢的窗户上。
忽然觉得,这间屋子就象我和杨畅即将到来的婚姻,顺理成章,安宁平静,但是偏偏在一个角落里,我挑剔地介怀着那扇无法打开的窗。我渴望着外面的空气和自由,但是一旦推开窗户,黄沙必将屋内席卷得惨不忍睹。我舍不得,也不敢去冒这个险,只好贪婪地望着外面蒙胧的天空,焦躁难安。
门板上突然传来轻轻敲击的声音,我坐了起来。
门没有关,透过走廊的窗户,落日的余辉印出一个佝偻的人影。
我仔细看过去,认出了那双平静安详的眼睛。
“小舅舅!“我叫着,跳下床光着脚跑过去。
小舅舅笑着站在我的面前,十五年没有见面,他苍老得令我心惊。
头发白了一半,脸上和手上的皮肤皱得象七,八十岁的老人,左眼因为白内障留下的后遗症混沌不清,唯一没有变的,只剩下了宽厚仁慈的笑容。
“丫头,你还晓得回来呀?“他沙哑着声音笑着说。
我的眼睛早已潮湿了:“小舅舅,小舅舅……“
我想说小舅舅,你怎么就老成这样了呀?可是我说不出口,小舅舅大概也不会爱听,所以哽在了嗓子眼里,变成了一次次的呼唤。
杨畅走到我身后,按着我的肩,跟着我叫了一声小舅舅。
小舅舅笑着看他,看了半晌:“好,好,你就是杨畅对吧?你很好,这丫头能跟着你,我也放心了。“
我感觉杨畅的手在我肩上加强了力度,然后他说:“谢谢您,我常听陈雪提起,您小时候非常照顾她。“
小舅舅点点头:“你们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其实在没有见到小舅舅之前,我一直盘算着越早回城里越好,可是这一见面,我身体里早就麻木的亲情仿佛瞬间复苏了。我拉着小舅舅的手,忽然感到,这个曾在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我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住到过完年。“我略一沉思,便坚定地回答。
“要住三个月哪?“小舅舅似乎有些吃惊,眼中闪过一丝我所看不懂的情绪。
我大力点头。
最震惊的是杨畅:“陈雪,你只跟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吧?“
“没事。“我简单地带过,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瞧着小舅舅。
小舅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楼下突然传来大舅妈的喊声。
小舅舅只好笑了笑:“楼下好像忙不过来了,我先去干活,你们休息吧,来日方长。“
我拉住他:“我和杨畅帮你一起干。“
小舅舅说什么也不肯:“别说傻话了,我们这种粗活你们干不了的,而且没事的话,别到一楼瞎晃悠,那层不干净。“
小舅舅说不干净这三个字的时候,左边的眼似乎显得更浑浊。
我还要坚持,杨畅却拉住我。
“行了,你不是说累了吗?你休息,我去帮小舅舅的忙。“
“你们谁都别来。“小舅舅突然加重了声音,“今天不许来,以后也不许来,你们住在这里,有些规矩不知道,很容易犯了忌讳。有时间我再一一跟你们说,在这之前,你们只要记住,没事别到一楼去,也不能在浴场里洗澡,听懂了吗?“
“不能到那儿去洗澡?“杨畅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对。“小舅舅的表情极认真。
“为什么?“我跟着问。
“对呀,为什么呢?“
杨畅也加了一句,这个贪新鲜的家伙大概早就想到浴池里痛痛快快地泡个够了。
大舅妈又在楼下叫唤。
小舅舅转头喊了几声来了,望向我们时叹了口气。
“小舅舅说什么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们听进去也就是了,浴场的事不要管得太多,平平安安地住几个月,不是很好吗?“
他说完,深深看了我们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我和杨畅面面向觑。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7-10 14:55:22编辑过]
回到房间后,我们都觉得莫名其妙,但我更多的想到的是,大舅舅疼爱我,舍不得我到浴场帮忙。
我看了看表,已经傍晚五点多了。
因为浴场的生意关系,苏家吃饭的时间一般都在晚上九点左右,我的生物钟还调整不过来,已经饥饿难耐。
杨畅象变戏法似得从塑料袋里掏出两袋方便面,房间里没有热水,他便跑到厨房去了。
等了十分钟,杨畅一手拖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快步走回来。
我接过碗和筷子,发现他的嘴里竟然叼着一根籐茎。
“你从哪里弄的这种东西?”我指了指,稍显厌恶。
他却毫不在意地将籐茎拿在手里把玩着:“橱柜顶上放了一大把。”
“快点丢掉!”
“为什么?”
“那东西不吉利。”
“为什么!”
我瞪他一眼:“那是常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茅山术里有一种方法,法师就是用这种东西来招魂的。”
“真的!那要怎么做,你知道具体的方法吗?”
我的警告反而激发了杨畅的好奇心,我低头专心吃面不去理他。谁想到他却围在我身边跳上跳下地追问,弄得我急了,把碗一搁。
“我怎么会知道?你当我是茅山道士啊!给我回自己房间里去,别在这里烦我。”
杨畅象个受了委屈和惊吓的孩子,噘着嘴看我。
我填饱了肚子,翻身躺在了床上。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杨畅站起来的声音,缓缓走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我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我没有立即起床,窗外幽幽透进些许光线,我在黑暗中发着呆,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直到门外传来轻微试探般的敲门声,我这才坐起,想答应一声“来了”,却猛然愣住,背脊发冷凉到心里。
对面的小沙发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我的意识瞬间惊悚到停滞,只感觉一双凄冷刺眼的目光与我幽幽对视着。
我想叫,却叫不出来,只是那么一瞬。
突然间,人影消失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对着门又敲又砸,闹了半天才想起门是从里面开的这个常识。
我旋转把手,一把将门撞开。
悠长漆黑的走廊上,只有窗外的月光孤凉地洒进来。
我立即觉得不对劲,刚才在外面敲门的那个人呢?
我头皮发麻,手心里攥着冷汗,这时木板楼梯上却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我立即向那脚步声冲去,在墙边一转弯,楼梯上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也刚好要转过来,我们两个人顿时撞在了一起。
我跌坐在走廊的地板上,那个人的运气却没有这么好,低沉地哼了一声便向楼梯下摔去。
在我的惊叫声中,一双手适时地扶住了他,是小舅舅。
“爹,您没事吧?”
小舅舅扶住外公,眼睛却向我瞥来,黑暗中他浑浊的目光冷静沉着。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外公皱着眉居高临下望着我,表情清冷。
跟在他们后面走上来的是杨畅和两个年轻女孩子。
不知道谁突然打开了走廊上昏黄的灯,杨畅惊叫一声,三五步跨上楼梯蹲下来紧紧拉住了我。
“出什么事了?”
经他这么一叫,我的三魂七魄才苏醒过来。
我动了动嘴唇,只说出一句话:“没事。”
“没事干吗在走廊上跑呀?还撞到爷爷了。”
楼梯上传来一个女孩清爽直率的声音。
我的目光越过外公和小舅舅,落在一个身材高挑,穿着鹅黄色毛衣,皮短裙,靴子的女孩身上。
我认出那是大舅舅的大女儿苏妮,她正牵着一个一身白衣,长发披肩的女孩的手,那女孩的气质要文静得多,脸很苍白,头半垂着,应该就是苏云。
我由杨畅从地上扶起来,低着头站在外公面前:“外公,对不起。”
想不到十五年没见,我跟外公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
外公抿着嘴唇,微微下垂的唇角使他看起来更严肃,不易亲近。
“下次小心点。”
他丢下这么一句,向西面房间走去,小舅舅也赶紧跟了上去。
杨畅在我身边紧张地嘘寒问暖,苏妮拉着苏云走了过来。
“陈雪你胆子真大,第一天就惹爷爷生气。”
她的语气令我有些不舒服,所以我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望向杨畅。
“刚刚我听到有人敲我的门,是不是你?”
杨畅一脸的莫名其妙,显然答案是否定的。
我皱起了眉,目光一扫,发现苏云正看着我,她的眼神中有一种奇怪的疑虑。
当她发现我在看她的时候,就赶忙头一低:“对不起,我回房间了。”
她甩开苏妮的手,头也不回地向东面走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苏妮笑了笑。
“我妹妹不习惯跟陌生人在一起,她就喜欢一个人待着,画画,裁剪衣服什么的。”
我点点头。
她继续说:“总之很欢迎你们,苏家整天死气沉沉的,你们来了,气氛多少能活跃些。”
她说这翻话的时候,态度倒是很诚恳,所以我笑着对她说:“有杨畅在,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苏妮兴致勃勃地望向杨畅:“呵呵,刚才我已经和他聊过天了,他说话真有意思,好有趣哦!”
是吗?
曾几何时,我也是那么渴望着跟他聊天说话,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吗?
我看着杨畅,他却误会了我的意思,赶紧说:“其实,其实也就聊了一会。”
苏妮捂着嘴笑:“呦,还怕未来的老婆大人吃醋啊?”
“哪有......”
我看着杨畅飞红的脸,突然心里竟有些暖意。
“那你们都聊些什么啊?”我问,并不是感兴趣,而是想为杨畅解围。
苏妮赶紧抢着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杨畅跟我说了一些城里学校的情况,因为我在护士学校读书,马上要毕业了,想看看能不能在城里找份工作。杨畅还问我,厨房里怎么放着籐茎,还说那个东西不吉利,呵呵,你男朋友好迷信哦!”
这回就轮到我脸红了,我和杨畅窘迫地看了对方一眼。
我咳了一声说:“可是那种东西放在厨房里,的确很奇怪啊。”
苏妮眨眨眼睛:“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妈妈总爱出去摘很多回来,也不知道干什么用。”
“哦。”
我随便答应一声,不想再持续这个“无聊”的话题。
没想到杨畅倒懂得现学现卖:“苏妮你知不知道,茅山术有一种方法,就是用籐茎来招魂的。”
我气得暗翻白眼,苏妮却“咦!”地叫了一声,立即缠住了杨畅。
“真的吗?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杨畅看了看我说。
“那你知道具体的方法吗?”苏妮兴奋地小脸通红。
这两人还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宝!
杨畅摇摇头:“不知道。”
苏妮失望地叹了口气,可随即眼睛又亮起来:“没关系,我们可以上网查查看!”
杨畅也来劲了:“这里有网吧吗?”
苏妮得意起来:“我房间里就有电脑啊,你跟我来。”
她说着就去拉杨畅的袖子,杨畅望向我。
我对他们笑笑:“你们去吧,我回房间看看书,等会吃饭的时候你们再把结果说给我听。”
苏妮大喊万岁,杨畅还在犹豫,却敌不过苏妮的热情,一步三回头得被她拉走了。
我百无聊赖地回到房间,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翻了几页。
然后我突得跳了起来,刚才那个黑影又窜到了我的脑子里。
我朝门看了看,我可以肯定,那个时候确确实实有人敲了我的门。
究竟是谁?
我放下书,瞪着两张小沙发愣了半晌。
走廊上传来大舅妈嚷着开饭了的声音。
我答应了一声,走到门边又走回来,动手搬移那两张小沙发,让它们面对面贴在一起。
在我的观点里,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坐”在上面了吧。
我自嘲地笑了笑,径直走到了客厅。
外公和小舅舅已经端坐在长方形的红木桌前。
我刚坐下,杨畅和苏妮也走了进来,两人的表情都很兴奋。
杨畅快步走到我身边坐下来,他好像想跟我说什么,但是看到外公严肃的表情就忍住了。
等大舅妈和苏云也坐下来的时候,外公沉声咳嗽了一下,目光落在我手里拿的书上,这是我不小心顺手带过来了,见他望来,我便把书藏在桌下我的膝盖上。
没想到外公还是发话了,他皱皱眉就下了命令:“苏云,帮陈雪把书拿回她房间去。”
我实在有些尴尬,外公却不理会。
“我说过多少次了,吃饭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吃饭。陈雪你虽然有一些年月没回来,苏家最基本的礼仪应该还记得吧?”
我皱了皱眉,他还知道我很多年没有回来,那么,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吗?
我不想第一天来就跟他吵,干脆低下头去拿筷子准备吃饭,谁料此举又触犯了老太爷。
“长辈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就这种态度吗?这几年你在城里读得都是什么书?学得都是什么礼?”
我眼一抬,筷子便向桌子重重执下,却没有发出预期的声响。
杨畅抓住了我的手,跟我眨眨眼,又向外公点了点头。
“对不起外公,陈雪不是故意的,我帮她把书拿回去,外公您别气坏自己的身体。”
杨畅拿过我的书正欲站起,书却从他手中被抽走了。
苏云面无表情地站在我们身后说了句:“还是我去吧。”
她转身走出了客厅,我暗暗冷笑了一下,她的背影很象一个人。
很象我妈妈,一个对外公言听计从,到死都唯唯诺诺的女人。
外公的心情似乎很不好,他一副连看都不想看我的样子,沉着脸拿起筷子。
大家这才跟着沉默地吃起饭来,桌上死气沉沉,连半点咀嚼的声音都听不到,每个人都漠然而拘谨。
杨畅也显得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停得往我碗里夹菜,我一向偏食,注意我全面的营养早已成了他的习惯。
当走廊的西面传来苏云的尖叫的时候,杨畅正夹着一块豆腐向我送来,他的筷子一震,豆腐便成了两半落在桌上。
我和杨畅的位置离门最近,所以我们两个以最快速度跳起来冲到了门口。
几十米外的走廊,也就是我房间的门外,苏云瘫坐在地上 她面对着我的房间,我们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惊恐万状的侧脸。
我和杨畅对视一眼,飞快地冲过去。
杨畅蹲下来扶住苏云的肩,我向房间里看,暗暗的并没有异常。
“你看见什么?”我居高临下地望向苏云。
苏云也正看着我,目光里闪烁着怪异的恐惧,她抓住了一边杨畅的手,向他身边缩了缩,可是在我的感觉里,她这个动作好像是想离我远一些似的。
她的反应令我很不舒服,我冷冷地又问了一句:“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苏云震了震,转眼又看向屋里。
我的背脊一阵发凉,她看的,正是那两张诡异的沙发。
她抬起手,颤抖地指着那两张被我拼在一起的沙发:“那上面,躺着,躺着一个......”
我的心脏猛然收缩成一团,苏云却不再说下去。
外公和小舅舅正走过来。
“什么事?”外公问。
苏云低着头不说话。
“到底什么事?”外公开始不耐烦了。
苏云猛地摇头:“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眼花了,看错了......”
她突然跳起来,转身向自己房间冲去,“碰”一声关上了门。
她的房间就在我房间的隔壁,我还在发愣,外公指着我的房间问:“那两张沙发是谁摆成那样的?”
我看了他一眼:“是我。”
“好端端的弄成那样干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叫我怎么回答呢?
难道要我说,我在黑暗中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其中的一张小沙发上,因为害怕所以把它们拼在一起,却被苏云撞见有一个“人”“躺”在上面吗?
我只好低头保持沉默。
外公嘴里嘟囔了几句,看来他现在对我已经反感到及至了。
外公转身走回客厅,走廊上只剩下我,杨畅和小舅舅。
小舅舅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房间,好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
“何苦呢?”他喃喃自语。
“小舅舅,你说什么?”我敏感地盯住他。
他震了震,看着我笑了:“陈雪,你看到什么了吧?”
“我应该看到什么?”我瞪大眼睛。
小舅舅露出怪异的笑。
我浑身发毛,杨畅疑惑地抓住了我的手。
“小舅舅,这间屋子该不是闹鬼吧?”我脱口而出。
小舅舅慌忙嘘了一声,紧张地看了看外公离去的方向。
“别瞎说。”他严肃起来,“总之你记得我的话,不要到浴场洗澡,没事别到一楼去。这个房间你能住就住,不能住就跟杨畅住一间吧,反正你们要结婚了,没什么好避忌的。”
他越是这么说,我越隐隐觉得不安。
小舅舅却避开我的目光:“放心,你不会有事的,真要出什么事,也不会出在你身上。”
我还要再问,小舅舅大力地摆了摆手:“好了,回客厅吃饭吧。”
他说完,独自向东面走去。
我抬眼看杨畅,他也正低头看我,然后伸手把我抱在怀里。
“晚上到我房间里来睡吧。”
“那不是便宜你了?”我笑。
可是他显然没有这种兴致,手臂更用力地揽着我。
“你别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右眼总是不停地跳,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
我打断他:“什么时候你也这么迷信了?”
“我不是迷信,我只是......”
他想要争辩,却支支吾吾地停住。
我轻轻推开他,发现他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西面尽头处大舅舅的那个房间。
“怎么了?”我问他。
他欲言又止,却忍不住还是说了:“你真不觉得,大舅舅的房里,那味道真的很奇怪?”
他三翻四次提到大舅舅房里的气味,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他强颜笑了笑:“算了,也许是我多心。”
我们牵着手,一步步向客厅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仍然一阵阵发寒,手脚冰凉。
我紧紧挨在杨畅身边,想用他的体温温暖自己。
忽然觉得,幸好有他在我身边。
2
次日醒来已不见杨畅。
昨天晚上睡得还算不错,杨畅的睡相很好,躺下就不动了,呼吸声细细的象个孩子。
我翻动枕头寻找搁在床上的手表,看了看,10点,眼角一瞥,发现枕下另有东西。
我伸手去掏,是杨畅随身携带避邪用的黑曜石手镯。我拿起来对着窗外阳光把玩,圈圈浑韵的彩虹眼闪耀着神秘的光泽。
“醒了?”杨畅推门进来,笑容闪耀开朗。
我点点头:“你怎么把手镯放在我枕头底下?”
杨畅在床边坐下,握住我的手:“这黑曜石手镯是我奶奶传下来的,开过光,你戴着吧,可以保护你。”
“你还真当这座老宅闹鬼啊?”我笑了,不以为然地把手镯塞还给他,“既然是你奶奶留给你的,你就好好收起来,也算是个纪念。而且这手镯我戴着也太大了,我不要。”
杨畅揉了揉我的头发:“你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呢?好了,等会我把手镯重新穿一下,改小一点,不管怎么样,在我们回城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带着,也好让我安心。”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下了床,走到衣柜镜子边梳头。
杨畅望着窗外,眼神沉沉地发起呆来。
我从镜子里看他,随口问:“今天早上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干什么去了?”
他回过头来:“大概八点左右,小舅舅来敲门,你没听见吗?”
我摇摇头:“小舅舅来干什么?”
他吐了吐舌头:“不知怎么被他知道我和苏妮研究藤茎招魂的事,他把我和苏妮叫过去一本正经地教训了几句,说这事被外公知道,我们准被骂得狗血喷头,叫我们以后别干这种无聊的事。”
我笑起来:“小舅舅教训的对,你这个人就是玩心太重了。”
杨畅却不承认:“哪有?我只是好奇而已。你们家的事一件比一件奇怪,厨房顶上放着招魂用的藤茎,自家的浴场却不准自家的人去洗澡,大舅舅房里奇怪的气味,三更半夜下楼上厕所,外面有人敲门,等开门的时候却没有人。”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瞪着眼睛转过身:“你说什么?你说厕所怎么了?”
杨畅自知失言,沮丧地捂住嘴:“哎呀,我想着想着不要说的,怎么还是说出来了。”
我坐到他身边盯着他:“你昨天半夜下楼上厕所了?有人敲门?你肯定没有听错吗?那是几点钟的事?”
杨畅想了想:“大概半夜两,三点吧。说来奇怪,我一向都是一觉睡到天亮的,昨天晚上却屡屡醒来,而且一睁开眼睛就半天无法再入睡。”
的确奇怪,其实我跟杨畅正好相反,晚上睡觉一向是有点动静就会惊醒。可是昨天晚上我却睡得出奇的沉,杨畅起来上厕所,我不知道,连早上小舅舅来敲门,杨畅被叫出去,我也不知道。
到底为什么,我和杨畅的习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我的目光落在杨畅手里的黑曜石手镯上。
“杨畅,你是什么时候把这手镯放在我枕头底下的?”
“刚睡下的时候,怎么了?”杨畅莫名其妙地问。
我立即把杨畅攥在手里的手镯给他带在右手腕上:“记住,这手镯你不许再拿下来了。”
杨畅看看手镯,再看看我:“你的意思是,是因为这手镯……”
我正色打断他:“我不知道这手镯是不是真的能避邪,但它应该有安神的作用。你戴它戴惯了,没有它晚上睡不好,所以你还是好好戴着吧。”
杨畅摇摇头:“既然它真这么有用,更应该给你戴。我是男人……”
“别说了。”我挥挥手,“你知道我的个性,我说了不戴就不戴。”
我固执地和杨畅相视了半晌,杨畅低下了头。
我伸手抬起他的下颚:“还有,以后半夜起来上厕所,我们结伴一起去,知道吗?”
杨畅秀气的脸庞在我手中显得楚楚动人,他扑兹笑了起来。
“没这么严重吧?昨晚我也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敲门的事也许是我听错了……”
“不管。”
“那我大便怎么办?你不是有洁癖吗?不嫌臭?”
杨畅竟然有心情跟我开玩笑了。
我依然沉着脸:“你以为只有你会大便吗?我也会啊。总之晚上上厕所我们要一起,就这么说定了。”
杨畅不笑了,怔怔地看着我,突然,他伏下身来,嘴唇落在我的嘴唇上。
蜻蜓点水的一吻,他抱紧了我。
我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揽他的腰身。
会有情侣象我们这样吗?一边谈论着厕所和大便,一边还有亲吻和拥抱的欲望。
也许当一对情侣达到这样境界的时候,他们便可以结婚了。
我静静地扬起唇角,笑了笑。
一楼的客人进进出出,大舅妈和小舅舅都在浴场帮忙。
在二楼听着楼下水声喧哗,眼前却分外寂寥。
苏妮去学校了,苏云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这几天外公天一亮便出门,每天吃晚饭的时候才能见到他。
我和杨畅在镇上逛了几次,他骑脚踏车带着我,镇上的人关系疏离而冷漠,但是彼此都知根知底,当他们知道我是苏家老头的外孙女后便对我失去了兴趣,走在路上彼此也不会打招呼。
但即使是这样,我和杨畅还是找到了几个有趣的地方。
这几个地方都在东区——清水电影院,望水滩和兰嫂小饭馆。
清水电影院是一个相当于两个教室大小的场地,不知谁在经营,每天滚动着放一些经典老电影,从早上9点到晚上12点,每一场的客人都是三三两两,我和杨畅去看过两场,一部是《罗马假日》,一部是美国的侦探电影《疑影》。那两场的客人加在一起还不到10个人。
望水滩是清水河边寂静的天然沙滩,虽然现在的清水河已经不复往日神采,站在河中心,水只到我的膝盖而已,严格来说它已经不能算是一条河,可这里仍不失为一个欣赏日出日落,疏解郁闷心情的好地方。
而我之所以特别提到了兰嫂小饭馆,不是因为它的菜比别家的高明,也不是装潢特别有格调,而是冲着一个与清水镇居民性格完全不同的老板娘。
这位叫兰嫂的女人大大咧咧,美丽而开朗,她与杨畅几乎是一见如故。
我喜欢跟杨畅在这里叫几叠小菜,两杯清酒,听他跟兰嫂乱侃。这种感觉跟在苏家吃饭完全不同,没有繁缛的规矩礼仪,不用小心翼翼,所以我和杨畅的中饭基本上都在这里解决。
混得熟了,兰嫂谈了些自己的经历。
她并不是纯正的清水人,她的家乡在一个更荒僻贫瘠的地方。十四,五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到清水镇来,卖给了一个壮实冷漠的男人。那男人娶了她当老婆,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她受不了虐待偷跑了几次,每次都被抓回来,然后就是更冷酷的毒打。
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甚至已经做好轻生的打算。
那天夜里她男人到朋友家喝酒,她半夜爬起来走到院子里,搬了个凳子往树上系绳,想着一了百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就听屋外人声鼎沸,比过年过节还热闹。
她打开门,见到远处火光盖天。
她抓了个人问,那人跟她说,树林边的海翔大酒店失了火,火势绵延烧到林子里。
兰嫂立即回家,对着供的菩萨就拜,她男人的朋友家就在那酒店不远处。
她跪了几天几夜,不吃饭不喝水,终于,她的男人没有回来。
她站起来对着天狂笑,邻居都以为她疯了。
她没有疯,她得到了丈夫的遗产,开了个小饭馆。
她对自己说,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是菩萨赐的,她一定要开开心心,好好地活个够本。
兰嫂说到这里的时候,喝了些酒,闪着泪光,然后她一抹眼睛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仰头笑得象个孩子。
从兰嫂店里出来,我和杨畅在曾经的海翔大酒店周围转了一圈,这里早已是一片废墟,一道冗长的砖栏将它与外界隔离。
我们好奇地窥视了几眼,看看天色不早,便动身回了浴场。
来到浴场已经快一个星期,每天的生活枯燥乏味,却也闲得逍遥。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小舅舅谈谈,聊聊苏家这几年来的变化。
可是不知道他是真的忙还是在躲我,这些天来甚至没有单独跟我相处过。
我和杨畅都感觉象两个吃闲饭的太不好意思,杨畅自告奋勇去厨房帮忙。
我一无聊,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初来苏家的那一天窗户上的污垢,于是准备来个大扫除。
当我卷起袖子接了盆水,拿着抹布进房间时,却愕然发现房间的窗户明亮洁净得几乎一尘不染。
我有些疑惑,回到走廊望着隔壁那间我只搬进去半天便又搬出来的房间。
见太阳高悬,胆子不由的大了,干脆走过去推开门。
那两张小沙发已经照原样摆好,我直直走到窗前,一牙傲薄?br> 果然,那满窗户的积灰并不是我的幻觉,我推开窗户,黄沙瞬间卷入。
我动作麻利地擦拭起来,任寒咧的风吹的脸生疼,我这个人有一定的洁癖,见不得房间里不干净。
“丫头……”
我努力地擦着窗户上一块暗褐色的旧斑,很奇怪,不管是水还是肥皂,不管我多用力,越擦它反而越清晰起来。
门外传来沙哑的呼唤声:“丫头,小心点……”
“哦,我知道。”我答应了一声,苏家会叫我丫头的,也只有小舅舅了,我转头望去,门外一个佝偻的影像印在门板上,身形的确和小舅舅无异,可是那个人似乎刻意地躲在墙后,我根本无法看清他。
“小舅舅是你吗?”我有些疑惑起来,探头去看,“你进来吧,我正好想跟你聊聊呢。”
可是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只有那若隐若现的影子在门板上投下诡异的线条。
我心里猛然惊跳了几下,从窗台上跳下来向门外走去。
刚走了两步,身后一声“晃!”的巨响。
我大惊失色地回过头,放在窗台上的塑料盆已经不见踪影,赶紧扑上前往下望,塑料盆摔在楼下的水泥地上,一个花盆砸在上面,已是四分五裂。
我本能地抬头向上看,天台上铁质的花栏竟然断裂了两根,那盆花刚刚就是从上面砸下来的。
我吓得连连后退,等脑子稍一清醒,回头见门板上的影子一闪向东。
我赶忙跑到走廊上,却又是一派幽邃宁静,半个人影都没有。
“小舅舅!”我朝着东面叫。
没有回应。
我必须找到他,立即。
我冲过去一间一间地砸门。
隔壁是苏云的房间,我拍了几下,她惊惶地在里面叫:“谁?什么事?”
我懒得多说,见门没锁便径直推开,这时苏云已经奔到门边,见我破门而入很是震怒。
“表姐你干什么?”
我的目光越过她向里望,立即倒退一步。
她的房间,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仅是一眼,我望见了至少四个与我身形差不多高度的人偶。
她放这么多人偶在房间里不会害怕吗?
接着我恍然大悟,苏妮说过苏云喜欢裁剪衣裳,很有可能那些人偶就是她的模特。
我镇静了一下心神:“对不起,我找小舅舅。”
苏云直着脖子就对我吼:“要找小舅舅到浴场去,进我的房间干什么?”
她回头便“碰”的把门甩上了。
我愣在门口,做梦也没有想到苏云这样性格的女孩会发这么大的火。
但是我哪里还理得了这么多,马上再跑过去敲苏妮的房门,苏妮上学还没有回来,门锁得很严实。
我转头再向里望,只剩下大舅舅的房间。
心跳更加急速,我连吞了几口口水,还是呆呆地不敢推门进去。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犹豫再犹豫,门内却恰巧传来细微的呻吟。
“大舅舅,您没事吧?”我隔着门问了一句,里面的声音却停止了。
我壮了壮胆,终于还是推开门。
大舅舅的房间我只进来过一次,跟上次一样,四周弥散着一种萎靡而沉闷的气氛。
暗红色的绒布窗帘拉得的死死的,屋里很暗,很干燥。
大舅舅象上次一样躺在床上,厚厚的棉被裹住了他的身体还有头颅。
我皱了皱眉,大舅妈究竟是怎么照顾大舅舅的?象这样每天关在不见天日的房间里,连阳光也见不到,别说是癌症患者,就是健康的人也受不了呀。
我正气愤,隐隐听见床头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的奇特,象是一窝老鼠躲在洞里啃嗜食物,时不时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远远站着,小声说话:“大舅舅,您醒着吗?您在做什么呢?”
没有回答,那“啃嗜”的声音却更急速起来。
我等了一会,深吸着气往床边走了两步。
这时床头的声音停住了,一个嘶哑得象两百岁老太太一样的声音传了过来。
“水……”
因为屋子里实在太静,所以即使那声音轻得象耳语,我还是听清楚了。
“大舅舅,您想喝水是不是?”
“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好,我马上给您倒。”
大舅舅的床头柜上放着个茶杯,旁边有个水缸,我慌忙走过去在床头处蹲下来。
倒了水,用手试了试温度,我端着茶杯端详。
这水看起来不新鲜,似乎已经放了好些日子,水面上有一层浑浊不清的残渣。
我心里很不舒服,想跟大舅舅说让他等等,我去泡壶新茶来。
可是一抬眼,对上的竟是双暗褐色隐隐发红的眸子,象是医学院笼中解剖用的白老鼠的眼睛,闪着晦涩的光。
大舅舅紧搂着被子裹着身体和脸,只露出那双令人惊恐的眼睛。
我猛地打了个冷战,杯里的水溅到手上,象火烧般的疼。
正愕然间,大舅舅突然伸出一只青白枯槁的手,将杯子抢了去,立即翻个身背对着我牛饮起来,象一个饥渴的疯子。
他这一翻身,被子被他往旁边拽过去,污秽的被单上,一大片被啃的不成形的骨头露了出来,在他刚刚躺的地方,赫然爬着几只活生生的蟑螂。
我捂住嘴,胃液翻滚,转身便向外跑。
跑到门口“碰”地撞在一个人身上,是大舅妈,我和她看着对方,眼神皆是陌生和怀疑。
我一步也没有停留,飞奔地跑回房间锁上了门,拿出盆吐的天昏地暗。
从大舅舅房里出来我就开始发高烧,吃了药躺了几个小时,刚刚出了一身汗,感觉总算好了一些。
杨畅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服侍我在床上梳洗。
我乖乖地由他摆弄,他帮我擦了脸,洗了脚,又去换了盆水来。
我微笑着看他:“你还想帮我擦哪里呀?”
他脸微微一红,却还是在我身边坐下,一声不响地擦我的右手。
我有些奇怪地望着他的举动,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擦,可是越擦越专注起来,样子就象我下午在隔壁房间擦玻璃,仿佛有一块污垢怎么也擦不掉,他开始用力,我先是忍着,直到手上的皮肤红的发烫,终于一把抽回了手,浮起不悦的神情。
“干什么呀?弄疼我了。”
他不说话,牢牢盯着我的手。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猛一推他的肩,他才如梦初醒般震了一下望向我:“怎么了?”
“我问你怎么了才对,你刚才的表情好奇怪,干嘛那么用力地擦我的手呀?”
“我哪有用力?”他想争辩,一低头却望见了我手上红红的印记,他猛得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握住我的手,一脸懊恼地放在心口。
我有些不忍心,忙安慰他:“不要紧,别这么紧张。”
他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鼓励地对他笑:“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
杨畅点点头。
“那就说啊。”
他吸了口气:“陈雪,你下午去大舅舅的房间,碰过什么东西?”
我怔了一下:“没碰什么啊,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的眼睛又望向我的右手:“我不是跟你说过,那天在大舅舅的房间里闻到一种奇怪的气味吗,现在你的手上,也有那种气味。”
我吃了一惊,忙低下头嗅了嗅手背。
果然,一股淡淡的腐臭,象放了好几个月发霉的烂肉。
我从小患有慢性鼻窦炎,不仔细闻还闻不出来,可是一旦察觉,联想到大舅舅的房间,胃里又是一阵恶心。
我拿过杨畅手上的毛巾,发疯一样擦自己的手背。
杨畅赶紧拉我,又哄又劝,好半天才让我平静下来。
“我现在可以肯定,大舅妈在虐待大舅舅。”我愤愤地喘着气。
杨畅的表情也很严肃:“我也是这么想,但是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最好能找个知道内情的人商量一下。”
“找小舅舅!”我立刻叫了起来。
因为在大舅舅房间里受了太大的刺激,我竟然忘了之前寻找小舅舅的事。
我向杨畅叙述下午在隔壁房间擦窗户的时候小舅舅叫我当心,因而使我避过了从天台上砸下来的花盆。
杨畅紧握着我的手,认真地听着,听完了一脸怪异地望着我。
我拉着他就想跳下床去找小舅舅,杨畅一把将我拽了回来。
“你说的那个人,不是小舅舅。”
我一震,半天回不过神来。
“怎么可能?外公白天不在家,我见到的那个影像明显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除了小舅舅还会有谁?”
“总之不可能是小舅舅。”杨畅很肯定地说,“下午他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们在厨房里准备晚饭。”
我整个人如塑像般地愣住了。
好半天,我和杨畅迷惘地望着对方,屋里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杨畅,我有点害怕。”我无助地喃喃低语。
杨畅搂住我,下颚抵在我的头发上,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没事的,现在太晚了,明天我们再找小舅舅谈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
可是越是这么想,似乎越难入睡。
我躺在床上,恍恍惚惚地想起我的母亲。
十岁那年的冬天,她在这栋苏家大宅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一年是很晦暗的一年,年初开始浴场便不断有人死去,先是小舅舅的妻子和他才出世的孩子,接着起了东区的那场大火,外婆在那场大火中凄厉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没过多久又轮到了我的母亲。
那一夜一如往常,只是沉默寡言的母亲突然开朗起来,拉着我说了很多话。
她说了些什么,我早已经不记得,但是那一夜我很开心,妈妈一直对着我笑,温柔慈爱地笑。
第二天的清晨,她的尸体被浴场的工人发现,她坐在天台边缘,手里拿着锋利的匕首割破了颈部的动脉,头部以下均浸在血中,眼睛瞪得大大的,狠狠上翻着,只剩下眼白。
她的死状很凄厉,我奔上天台的时候只看了一眼,小舅舅就捂上了我的眼睛,可是那景象已足以印在我的脑海中一辈子。
母亲死后我便被送出了清水镇,这是母亲遗书中唯一交代的事,她求外公把我送到城里去。我进城后,进入寄宿小学,初中,大学,直到毕业。这么多年来,除了小舅舅第一年中来看过我几次,其他的人象忘了我的存在,连一封信也没有给我写过。
要不是如今准备跟杨畅结婚,杨畅三番四次说要见见我的亲人,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这里。
我的思维开始飘忽,已经在半梦半醒之间。
可是这个时候,身边有人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我以为杨畅想去厕所,强压着睡意睁开眼睛,黑暗中一个人背对着我坐在床边。
我想动,可是很无力,那个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我心里暗暗责怪他,我不是说过,晚上上厕所的话一起去吗?
人越来越清醒,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那个人已经打开了门。
“杨畅,等等我。”
我张口叫道,他却门也不关就走了出去。
我刚想下床去追,枕边却传来蒙胧的声音。
“陈雪,你干什么呢?”
这声音吓坏了我,我“啊!”地一声尖叫,人就滚到了床下。
台灯“啪”得被打开了,杨畅坐在床上,惊慌失措地望着我。
“什么事?怎么了,怎么了?”
“你,你……”我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畅还睡在床上,我猛得想起来,杨畅的确一直都睡在我的右侧,那刚才从我的左侧起身,走出房间去的是谁?
我朝门望去,那门还呈现着大敞的状态。
杨畅察觉到什么,立即跳下床跑到门口,向走廊望。
显然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倒吸了一口冷气后就要关门。
走廊的东面却在这时发出轻微的响动。
我扶着墙站起身,望着杨畅,杨畅拉住我的手:“想去看看吗?”
我点点头。
“好,我们一起去。”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们一步一步向声源走去,努力不弄出一点动静。
手心冒着冷汗,走的近了,我们听出那响声是从厨房里传来的。
厨房的门虚掩着,我和杨畅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向里望。
苏云!
我几乎要叫出来,杨畅赶忙捂住我的嘴。
屋里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我们注视着一身雪白睡衣的苏云,她的脸浸在黑暗中,说不出的诡异。
苏云站在厨房的案台边,面前放着大把的藤茎,她的目光迷散而呆滞,整个人毫无生气。她将藤茎一根根抽出来,拿在手里揉捏,绿色的液体沾的满手腥气。
这个时候我和杨畅已经看出来,她在梦游。
杨畅放轻了声音跟我耳语:“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
我在想的是,刚才我们房间里那个人,是苏云吗?
可是我的眼角一瞥,望见了厨房满地的藤茎“残体”,象苏云这样一根一根地揉捏,动作迟缓,要弄到这么一大片,绝不是一会工夫可以完成,她一定站在这里很久了。
更何况,睡觉之前为了安全起见,我还特意锁上了门,插上插销,反复检查了很多次。
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或者,他真的是个“人”吗?
我和杨畅在门外窥视了许久,苏云一直重复着毁坏藤茎的动作,一根接一根。
直到天蒙蒙亮起来,她才找来扫帚打扫,藤茎的“遗体”被她全部装进黑色塑料袋中,拖着向她的房间走去。
我们知道她是梦游,所以没有刻意藏起来,让出一条路让她通过。
她果然对我们视而不见,回到房间便锁上了门。
我和杨畅茫然地望着对方苦笑。
回到房间,我们立即躺下补眠。
我们都已经觉察到,这个浴场真的不对劲,在某个角落里,隐藏着秘密。
我不知道杨畅怎么想,至于我,我对浴场的秘密并没有兴趣,现在只希望能平安地住到过完年,然后和杨畅远远离开这里。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无意发掘秘密,秘密却已经在暗处与我寸步不离。
那一天,我梦到了妈妈。
梦境中回到了妈妈临死前的那个晚上,她拉着我坐在小沙发上,紧紧抱着我,不停地说话。
我很努力地想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所说的话我又一次忘得干干净净。
唯独只有一句,不停地在耳边回荡——
“陈雪,离开浴场,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这次回来真的是一个错误吗?
睡下不到2个小时,我便醒了过来。
我伸手在床沿抚摸,脑子里满是昨天从身边坐起来的黑影。
那一定是我看错了吧?近来脑子里想得东西太多,对于结婚和生活的改变也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加上浴场的气氛永远如此低迷,产生幻觉也不奇怪。
杨畅还在睡。
我悄悄起了床,来到走廊。
大舅妈正巧走过,向我笑了笑。
我敷衍地点点头,望着她的背影,又望向大舅舅的房间。
对了,我至少应该弄点大舅舅喝的水去化验,或许能证明什么。
“大舅舅?”我跑过去敲敲门,俯耳细听,没有动静,“大舅舅,是我,陈雪,我进来了。”
我旋转门把手,令我吃惊的是,门上了锁。
前两次来都出入自由的房间,却在我的一次误闯之后立即上了锁,这不是欲盖弥彰又是什么?
“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细细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迅速转身,苏云抱着一个巴掌大的人偶娃娃站在她的房间门口怯怯地望着我。
“我想看看大舅舅。”我镇定下来回答她。
“别再去打扰我爸爸了,你昨天闯进去,已经吓坏了他。”苏云半垂着脸低声说。
“我吓坏了他?”
“你知道自己昨天的表现多没有礼貌吗?见了我爸爸之后,转身就跑掉了,好象还吐了是不是?你有没有考虑我爸爸的心情,你当他是怪物吗?”
面对这样的指控,我没有反驳的余地。
我昨天实在是被那诡异的场面震住了,现在想想,的确很对不起大舅舅。
“我昨天失态了……”我边说边向苏云走去。
可是随即我发现了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对于我的靠近,苏云竟然仿佛浑身不自在似地向后退了一步。
是我多心吗?仔细想来,前几天刚见面的时候她对上我的目光就很快地跑掉了,那次沙发黑影事件,她望着我的眼神也好象见了鬼一般,向杨畅怀里躲去。
为了证明我的猜测,我加快脚步向她走,当我走到她面前时,她已经整个身体都缩回了房间。
“你怕我。”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我,我没有。”她却还在死撑,脸色已经苍白一片。
“你为什么怕我?”
“没有,我说了没有……”
可是她的表现却更慌乱,一把将门甩上,我本能地伸手去挡,想阻止她逃避我的问题。
突然间,在半敞的门内,苏云的身后,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小孩飞快跑了过去。
我吓得倒退一步,门还是在我面前关上了。
我似乎听见苏云在门那边大声地喘息。
我靠在走廊上,胸口的起伏也久久不能平息。
我刚刚看到的是什么?苏云的房间里怎么会有小孩子,在这么冷的天气,穿着短袖运动服,皮肤苍白得几乎青紫的小男孩,那是谁?
为什么我一眼见到他,竟有一种天气猛然下降的森冷感觉。
等我回过神来,我猛敲自己的头。
陈雪,你最近真是太神经质了,就算苏云房间里有个小孩,那又有什么奇怪?
也许是邻居的孩子来找苏云玩呢,虽然苏云的个性很内向,但不是有很多内向的人都很喜欢跟小孩和动物做朋友,也许苏云就是这样。
想到这里,我立即扑上去敲门。
“苏云,你开一下门好不好,我想和你谈谈。”
门里半天没动静,等我打算再敲的时候,苏云的声音传了出来:“我累了,想睡一下,你走吧。”
想睡一下?她房间里有个小孩,她扔着小孩不管,自己睡觉吗?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苏云,你房间里那个孩子是谁?”我试探着问。
“你……说什么?”苏云的声音出奇的僵滞。
“刚才你关门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小男孩在你的房间里跑来跑去,穿一身白色卡通运动服,他是谁?是邻居的小孩吗?那样穿不会感冒吗?”
又是沉默。
房间里终于再度响起脚步声,苏云打开门,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一样。
她将一张纸递到我的面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死死地瞪着我。
我接过来看,画面上正是小男孩刚刚穿的运动服,她为什么要特别地画给我看呢?
“是不是……这一件?”苏云的眼神很不对劲。
“是。”
我话音章洌赵破送ㄒ簧诘厣希疟凰驳贸氏执蟪ㄗ刺?br> 放眼望去,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冲进去,不敢置信地四处寻找,床底下,衣柜,只要能藏人的地方一个也不放过。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呀啊啊啊啊啊——”
苏云发了疯一样地叫起来,她像是看到了什么,癫狂地坐在地上向走廊外蹭去。
我被她的尖叫声搞得心烦气躁,顺着她的目光寻找,脑子顿时嗡得一声,一片空白。
窗户外,一双小孩子的手紧紧扣着窗台,皮肤的颜色一如刚才那个孩子般青紫。
这算什么?恶作剧吗?一定是,是苏云和某个小孩串通起来吓唬我的恶作剧!我不会上当的!
我一步步地向窗口走去。
“不要!不可以过去……”苏云在身后哭喊着,她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在演戏。
可是我停不下脚步。
我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我的手推开了窗户,我的头向下探去。
眼前是一个仰面张着嘴巴的小孩,嘴唇苍白,鲜红色的眼角,青紫的皮肤像长期浸泡在水中逐渐腐烂,没有焦距的空洞目光,却紧紧盯着我。
他的手指紧扣着窗台,我转动唯一还在掌控中的眼珠,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的下半身。
我喊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的脸一点一点贴近那小孩的脸。
他大张着近乎扭曲的嘴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液体状,渐渐上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
我记得这味道,大舅舅喝的水就是这种味道。
我的嘴向他的嘴贴去,不由自主地跟着张了开来,那小孩嘴巴里的水仿若具有生命一般,向我的嘴里涌来……
肩头突然被人拉了一把,小孩的脸猛然离我远去。
我摔倒在房间的地板上,对上杨畅惊慌的眸子。
“啊啊啊啊啊啊——”我终于喊出来,很快没了知觉。
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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